林斐然尚且還在劍靈的懷中,片刻后,劍靈按上她的額頭,聲音也不再像往日那般輕松:“師祖,她的身子當真只是太過虛耗,沒有其他問題嗎?”
師祖看向劍靈,微微一嘆:“當真,不要小看天地靈脈,這樣的靈寶若是融入體內,便如同新芽入泥,有重塑生發之奇效。
那一箭雖然正中心口,但彼時正值靈脈與她相融的契機,并不致命。
她如今無法動用靈力,是因為靈脈還未完全同她融合,再等一段時間便好。”
劍靈沒再開口,只抬手擦去她額角的汗,師祖卻旋身落地,讓林斐然將入城的法印演示出后,看向謝看花。
“謝道友,你是幾人中修為最高的,入城傳信之事便交由你,來去頂多一刻鐘,勞煩你將此事告知谷雨。”
謝看花那張面癱臉上終于出現一絲波瀾,他點了點頭,轉眼看向林斐然:“安心養傷,走了。”
話音剛落,人便已經消失原地,動作之利落干脆,令人咋舌。
張思我還想上前說些什么,便見師祖又轉身看向他們幾人:“斐然剛醒,這么多人圍著,她要一一回應也耗費心力,諸位不如先出去,我同她單獨聊聊,等她好些了你們再來敘舊,如何?”
師祖已經發話,其余人還能說些什么,只能讓林斐然好好修養后便推門離去。
“有人去尋如霰,你也不必為此心焦了。”
師祖又回到林斐然身前,見她如此虛弱,溫雅的面上露出半點不忍,便結印捻訣,將指尖凝聚的一縷金光點入她的眉心。
片刻后,林斐然的面色好了不少,緊繃的喉嗓也逐漸恢復,師祖的輪廓卻淡了兩分,只是屋內雪光明亮,這點淡去的輝光便難以察覺。
他緩了緩,才溫聲道:“在很久以前,我們在朝圣谷一同謀劃時,從未想過擔起這一切的會是你這樣一個年紀的孩子。”
林斐然動了動身體,劍靈立即配合,好讓她靠得更舒適。
她出聲道:“師祖,以前說的‘看見’,其實不只是看見寰宇、看見伏草,還有天空中的那道裂痕,對嗎?”
師祖靜靜看她,神色中并無意外:“你終于看到它了。”
林斐然頷首,目光有些飄渺,她回憶起自己破境及瀕死之際,看到的那道深刻而幽黑的裂痕,以及那從四面八方匯聚而去的氣機。
“我看見的那道裂痕,就是你們所說的天裂?”
“是。”
林斐然又問:“我記得在最后一刻,那一方天罰之物被我毀去,如此算是補天裂嗎?”
師祖揚起一抹笑意,看起來卻不像是開心,但也不像遺憾,他抬手一揮,頭頂瓦甍便有序掀開,形成一個六角圓形,恰巧露出那一片漆黑的天幕,以及那一道更為深刻的裂痕。
他盤坐在旁,同林斐然一起仰頭看去:“裂痕猶如深根,那一根冰柱便是從中長出的枝干,雖然未能除根,但能夠斬斷枝干,已經出乎我的意料。”
他垂眸看向林斐然:“你已經做得很好了。”
林斐然默然片刻,只是凝望著那片幽深的夜空,忽而道:“……我沒有阻止成功,夜色仍舊侵吞了白晝嗎?”
師祖站起身,揮手拂開飄揚而下的夜雪,聲音中帶有令人心安的緩和與鎮定。
“斐然,所有的事,不是做了就一定會成功,但只要盡力做了……”
他莞爾一笑,抬手搭上林斐然的肩,在劍靈的咋舌驚呼中,帶著她旋身登上屋脊,一同眺望遠方。
“就一定會留下結果。”
整片天幕幾乎都被黑夜占據,既無月色,也無星光,沉壓壓的,令人心悸,但在天際的最東方,卻有一道如同長劍劃過的裂痕,像是天塹一般橫亙其中。
那道裂痕同樣深刻,卻極為銳利地劃破濃重的夜色,露出其后熔融的日色,于是一片燦烈的金光從中透出,驅散黑暗,為此方世界帶來一抹光亮。
那道劍痕鐫刻在東,另一道天裂卻橫貫在西,如此東西對立,明暗有別,恰恰為這被陰翳籠罩的世界放出一點足夠醒目、足夠震撼的光彩。
師祖道:“哪怕留下的只是一點平日里無人在意的曦光,但在某些時刻——比如此時,它就是希望。”
林斐然望向那抹灑下的光亮,目光緩和不少。
劍靈撐傘上前,為她遮去飄來的夜雪,扶著她,繼續道:“在你毀去那方冰柱后,畢笙十分焦急地去修補,張思我他們也不得不前去阻止。
一場混戰后,冰柱未能修復,但布滿天際的冰棱也未能頃刻散去,它帶著夜色繼續向東而去,途中崩碎不少,最后停在那里,如今看來,至少沒有余力再蔓延。”
林斐然眼中的世界已經與之前截然不同,她能夠看到在夜色之下,那一道道像天空涌去的氣機,如今冰柱被毀,氣機比之前清淡了許多。
若不是先前請谷雨卜生死卦時曾看到過,她此時或許也認不出這些是什么。
但知曉這些是奔涌而去的氣機后,林斐然心中像是突然明白什么。
“師祖,我心中原本一直有個疑問,但現在,似乎有了答案,這些被抽走的氣機,便是寒癥的由來,對嗎。”
師祖此時卻沒有給她準確的答案:“我也是這般猜測的,但不能完全篤定,畢竟從我們看到這處天裂起,氣機的抽離便沒有停止過。
誰也不知道停下之后,寒癥還存不存在。”
話雖如此,但其實外之意正是在肯定她。
難怪,不論是師祖還是張思我,都無法對她說出此間具體的事,只能以天裂提及,就像她此時也無法同未曾見到的人訴說一般。
看見,才有花開,對于從未看見的人而,是無法向他表明何為“花”的,本身也無法出口。
林斐然在此時心中才恍然了悟。
她之前便一直疑惑,為何患上寒癥的幾乎都是凡人,為何修士之中只有寥寥數人沾染,歸根究底,不過是因為凡人的氣機比修士更細弱罷了。
被抽調的氣機越多,人便會漸漸-->>失去生氣,當最后一抹氣機被取盡后,人也不算人,屆時算不得死,但也談不上生。
她靜靜看了許久,才終于問道:“密教抽取這些氣機,要做什么呢?”
“不知道。”師祖輕聲開口。
林斐然有些詫異地看去,她心中明白,師祖與那些朝圣谷的圣人一定在籌謀著什么,他們應當是知曉最多的人,可密教的真正目的,居然連他們都不清楚。
師祖見她疑惑看來,不由得一笑:“我們也并非全知全能的人。斐然,這樣的龐然巨物就橫亙在天際,好像抬頭就能看到,但其實不是所有人都能看見的,也與修為高深、境界過人無關。”
“只有先看到草芥、看到螻蟻、看到一羅被風雨吹打的蛛網時,才能在仰頭時偶然窺見。”
“就算是我們這,也是花了很久很久,才見到它的出現。”
師祖站在身側,回頭看向她,目光清明,卻又像是透過很久的歲月才看到她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