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這里修行、在這里沉睡,竟然進益頗多,空閑時還會去到林斐然的弟子舍館中,將她不要的遺棄之物帶回,繼續裝點這間已經有些擁擠的偏殿。
在林斐然下山之后,他其實去過許多次,原本是想要將她的東西帶回來,以免小弟子清掃時扔掉,但不知為何,她的房間就一直保留著,無人進,也無人出。
后來,那里也成了他的休息所在。
林斐然到底在舍館住了十余年,每次他以為自己已經把東西找完,但下一次,還是會翻出其他舊物,然后被他挪到自己的偏殿中。
其實不止是桃林,還有當時的那條溪流、遍布的粉荷與綠葉、飛過的蜻蜓、她喜歡的桂花奶糕,還有那兩只辛辛苦苦抓來的蜉蝣蝶,全都被豢養在這里。
久而久之,這處無間地越發充實,他的心似乎也在慢慢充盈,第一次生出一種“踏實感”。
直到那一日,師尊-->>將他叫去,他告訴他,“常在,那件事可以動手了,你今日便出發去妖族,將秋瞳帶回。”
衛常在思及此,微微闔目,桃林間飛來兩只透明的蜉蝣蝶,它們繞著他飛舞、振翅,淡淡的熒光照亮他的面色,也照亮他手中那塊溫潤的玉牌。
他淡目一笑,將蜉蝣蝶放到一旁的桃枝上,又取出玉露讓它們啜飲。
下一刻,玉牌中傳來熟悉的聲音。
“常在,怎么一直不說話?”
衛常在望著這兩只蝴蝶,回道:“師尊,抱歉,方才有狐族的守衛從旁走過,弟子不方便開口,所以一直沒有回答。”
玉牌那頭的張春和沒有開口,甚至沒有呼吸聲傳來,靜謐的夜色中,只能聽到他用浮塵撣去灰燼的聲音。
“既然現在方便,那就說說,你與秋瞳什么時候回來?狐族最近應當沒有什么大事,你們要在那里待到什么時候?”
衛常在喂食過玉露,又取出一卷布帶,低眉纏縛在桃樹上,一圈又一圈。
他道:“最近妖界雪云肆虐,青丘也不太平,秋瞳有些擔憂家人,我們不得不耽擱一些時日。”
“原來如此。”
張春和的語氣仍舊平靜如水,他沒有催促,只是多叮囑了幾句,又與衛常在提及觀瀾臺波動一事。
“你破境了,是嗎。”
“是,承蒙師尊教誨。”衛常在纏好布帶后,將大量靈液傾倒而出,滋養著這一棵生長于凡塵中,并無靈性的桃樹。
破境一事無誤,張春和的語氣卻沒有上一次那么激動,他甚至道:“我以前與你說過,破境快是好事,但在你踏入逍遙之前,一定要將那件事做了,否則,今后道途渺茫。”
衛常在將瓶子收回,也不知道到底有沒有聽進去,只道:“弟子知曉。”
張春和也不再與他多:“但不論如何,為師還是要恭賀你破境成功,如今的少年一輩,沒有人比你更快。以后由你帶領道和宮,為師心安。
時間不多了,趁妖界亂象頻出,狐族之人無暇顧及,盡早帶她回來。”
“是。”
衛常在應聲。他知道,他不打算這么做,但他還需要一些時間來想出對策,所以暫時不能回山。
他垂下眼,見這棵桃樹以肉眼可見的長勢恢復,心中緩緩松了口氣,又伸手撫了撫蝶翼,這才轉身走回。
在回去的途中,他折了最為繁茂的一枝粉桃,他離開時特意看過那顆寶珠的大小,只如珍珠一般,以她的速度,現下定然已經煉化得差不多。
她該醒了。
他今天做了不少桂花奶糕,等林斐然醒來時,一定能夠飽腹。
如此想著,他刻意忽略另一個人的存在,回去的步伐都變得輕快許多。
他沉浸在自己的設想中,就像此時安然待在這一處捏造的幻想天地中一般。
他想,慢慢會好好品嘗他做的奶糕,將他做的東西,一點一點吞入腹中。
在越過桃林,靠近那一處亮著燈火的小院時,他聽到里面傳來兩人的有意壓低,但仍舊逸出的歡笑聲。
他站在院前,向里看去。
院中已經另外搭起一座符文構造的小屋,林斐然經過此番煉化,身體快要恢復如初,所以能夠三兩下攀上枝頭,半跪在前,低聲詢問什么。
那個人已經醒了,眉宇間帶著一貫的矜傲,但眼神又有著說不出的柔和。
他抱起雙臂,正打算開口回答,但目光先是警惕地落到院外,看到了站在夜色中,緊緊盯向此處的人,隨后與他對視。
然后,略略挑眉。
那不像嘲笑,但顯然也不帶有一分善意。
他對林斐然說了什么,片刻后,她微微傾身,將人抱了起來,躍下枝頭。
衛常在從沒有見過林斐然這樣小心的神色,就好像抱著一尊易碎的琉璃盞,而非一個神游境的修士。
她將人放到地上,背對著院外,鉆入那間小屋,她的身影在窗后穿梭,看起來像是在整理什么。
衛常在幾乎無法挪動腳步,他看到了那個人身上的衣衫,玄色銀紋,不夠合身,分明就是林斐然的外袍。
那些他小心收藏的東西,如今卻大搖大擺在他手中!
他沒有控制住自己的心緒,快步走入院中,質問幾乎要吐出喉口,便恰巧撞上推門而出的林斐然。
“你回來了?”
經過三日專心煉化,林斐然不再像先前那般與他針鋒相對,只是雖然這般開口,語氣卻聽不出半分親昵。
她解釋道:“這里只有一個房間,肯定容不下三個人,所以我們搭了這個,你如果累了,就回屋休息,我們住這里就好。”
只這一句,衛常在就知道她心中的氣沒有消,礙于此,他不敢再有異議,頓了數息之后,他聽到自己應了一聲。
“早點休息。”
罷,林斐然便同如霰一道入內,符文構建的房屋不同尋常,二人剛剛合上房門,小屋便如同水潑過的墨畫一般,變得模糊淺淡,燈火與聲音一道掩下,再也看不見其中半分景象。
衛常在又如同一個人住在這里一般,但此時,他心中已經不再有那份滿足。
他在這里立了不知多久,才緩緩回身走入房中,房內燈火明亮,二十四面銅鏡輕搖,他見到一個覆面的女子坐在桌旁,似是翻閱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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