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間書案上,他將方才那把銀剪放到一旁,轉身從柜子中取出一個木匣,匣中放著一只翎羽毫毛制成的老筆,呈深碧色,旁側伴著一盒金紅的朱砂。
這便是要為她繪制法紋的意思。
如霰將東西擱置在書案上,抬眸對她道:“過來坐下。”
林斐然依照做,“這是要繪在哪里?”
如霰取出毫筆,沾上朱砂,隨后以一段長綢遮在眼前,他道:“繪在你的后背。”
林斐然動作一頓,當即轉頭看去,但如霰的雙目已然被遮覆,無法探究,他只是執筆在后,等著她靠近。
林斐然問道:“那件法衣上的符文是你繪制的,品質已算上佳,為何還要再另外繪制一處?”
“不一樣。”他微微一頓,又緩聲道,“法衣被毀,符文便沒了效用,但繪在身上不同。”
林斐然心有不解,將法紋融入己身一事她雖然有所耳聞,但那是將身體融作法紋的一部分,若只是簡單繪制,效用與法衣并無區別。
但二人先前已經擊掌,此時再喋喋不休追問,反倒不好。
此事追根究底是為了讓他心安,他愿如何便如何罷,或許他知曉別的法門也說不定。
只是要繪在后背——
林斐然湊上前觀察片刻,于是吐息拂過唇側,他微微側首,卻無意識向她唇邊靠近:“看不見。”
她不好意思地坐回,轉身背對他,將衣袍褪到臂間:“這樣好寫嗎?”
“看不見也不妨事,但時間會很長,且忍一忍。”
如霰抬手放到她肩頭,微微壓住,片刻后,林斐然便見屋中浮現點靈光,四處跳躍,她正訝然四望時,后背處忽然傳來一點濕潤的涼,像是水痕烙上脊背,迆出一陣冰涼的炙意。
好奇怪的感覺。
林斐然這才篤定,他繪的絕不是尋常的法紋,而且速度極慢,幾乎一刻鐘過去,才終于落下一橫。
……看來時間確實會很長。
不知過了多久,三筆終于落定,林斐然竟已有些昏昏欲睡,如霰微微吐息,開口道:“覺得困的話,可以休息,我繼續繪制法紋。”
林斐然有些詫異,算算也就半個多時辰,從第一筆落下時,她便感到一種難的困倦,像是被浸泡在暖泉中,緩緩吞噬著她的精力。
她打了個呵欠,只道:“同你待在一處,實在太容易困了。”
“這是好事。”他繼續動筆,“累了的話,可以伏下歇息。”
林斐然直接趴到桌上,臨睡前還不忘問上一句:“你當真沒有生我的氣?”
“我不會生你的氣。”
他怎么會生她的氣,就連今日他去見了那個畫師,兩人在屋中談了半日,他也可以不生氣。
她總歸是更喜歡他的畫。
在林斐然即將昏睡時,他動作微頓,輕聲喚道:“——”
林斐然已經習慣這個稱呼,便半睜雙眼,模糊應了一聲:“怎么了?”
他低聲道:“我的回禮呢?不是說要給我?”
林斐然沒說過,但她方才對夯貨說過,他的禮物是已經備好的,只是暫時不給他。
如今二人再無嫌隙,便不可再等。
那三筆威力實在不容小覷,林斐然幾乎覺得自己在夢海中沉浮,又聽到有人耳邊輕聲細語,但語氣卻半點不讓,近乎質問。
林斐然恍惚開口:“現在不行。”
那聲音更是迫近:“為何不行?我們已經擊掌了,我沒有生你的氣,還是你不愿給我?”
“再等一等。”
林斐然說的話有些含糊,但細細去聽還是能夠明白。
“等他開心的時候,這些都是他很喜歡的東西,我不想他在生氣的時候收到。”
如霰眼睫微動,雙唇微啟,片刻后才出聲:“為什么。”
林斐然已經閉目,如霰傾身而去,微微籠著她,一指點上她側頸處的某個穴位,她頓時半睜雙目,又有兩分清醒。
“為什么。”他追問。
林斐然遲鈍地停了片刻,才意識到他在問什么。
“因為……
因為每一件東西都是承載回憶的,他已經有很多見到就會憶起不愉快過往的珍寶玉石,我不想我送的也是這樣。
我希望他每次看到我送的東西,都能想起那時候的快樂。
再等一等……”
林斐然再度睡了過去,如霰卻靜坐了許久,直到院中吹起風,將緊閉的窗扉推響,他才稍稍回神,喉舌間逸出一點嘆息。
“現在,我就很高興了。”
對林斐然,不論幾個一刻鐘都是值得的,所以他才愿意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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