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婆腳步不停,卻向半空扔出一封白底紅紋的令書,讓所有人看得清清楚楚。
“如霰,一個妖族人,在此大是大非之前,卻發出這樣一封令族人心寒的敕令!”
那份令書做工精良,色調鮮妍,約莫兩掌長寬,并不算小,上方卻只隨手寫有一句話。
認為林斐然有罪者,即刻離去。
林斐然看著那句話,目光微動。
虞婆聲嘶力竭:“任何一個想要維護妖界的族人,對他來說竟是需要驅逐的背叛者,偌大的妖都,能夠容下一個人族,卻容不下一個妖族,何其令人心傷?!”
話音落,虞婆與林斐然竟只有一步之遙,陰冷的冬風在二人間吹過,但誰也沒有后退。
除了二人外,不少妖族人不由得向高處看去,如霰便直身立在那里,任風拂亂衣袍。
這樣一番珠璣敲打,未能讓他出現半分歉疚,或是片刻躲閃,他只是坦然地接受眾人的注目,不為所動。
“今日,既然有如此多的族人在場——”虞婆開口,在這樣的距離下,每一個字都清楚砸進林斐然耳中。
她忽而揚起骨杖,帶起的罡風掃過,林斐然只微微側頭避開,目光卻一錯不錯地看去。
在虞婆身后,一個又一個的妖族人走上前來,如同不斷壘砌的磚瓦,層疊交錯而站,漸漸堆出一道濃厚的影子,將執劍的她籠罩在內。
林斐然緊握劍柄,右肩后移半寸,如同一張繃緊的弓,隨時能動手而出。
但在下一刻,骨杖落下,虞婆單膝跪地,雙手交叉在胸,于是她身后砌出的黑影也矮了半截,眾人一同跪下,帶出一陣細小的風流,急急吹過近在咫尺的林斐然,揚起她頰邊碎發。
“還留在城內的族人們!如今天災在即,正是生死存亡之時,先祖已為我們指出一條明路!
或許你們與她相處已久,生出感情,可冷蛇豈有反哺之心?!
縱然不殺她,也請諸位一同請愿,將林斐然逐出蘭城,逐出妖界!
這里豈能再有她立足之地!”
虞婆雖然年邁,說的話卻擲地有聲,微啞的嗓音響徹而出,回蕩在每個人耳畔。
片刻后,城前眾人無不開口:“愿以性命請愿,將林斐然逐出蘭城,逐出妖界!”
城內一片寂靜,林斐然胸前微微起伏,卻仍舊握緊劍柄,但前方除了一片通天的呼聲外,再無其他。
她如同被定身般停在原地,聲浪堆積而來,凝成一陣風,拂起她的長發,遮住眉眼,誰也看不清她此時的神情。
不知多久后,城內傳來一陣細碎的腳步聲,有人從里跑出,步履匆匆,猛然撞過林斐然的右肩,不顧她的晃動,徑直加入眾人,半跪在地,振振有詞。
“我祖父便是在當年兩界大戰中殞命,父親身上還有剜去的役妖敕令傷痕,對人族的憎惡,我永不會忘!
尊主,今日即便是將我的命拿去,我也不會在乎!
死又何妨,她在一日,雪便不會停下,屆時生靈涂炭,與死何異!
請將林斐然逐出蘭城,逐出妖界!”
林斐然垂目看向他那張熟悉的面孔,喉口微緊,許久后才做得一次吞咽,卻什么都沒有說出來。
有這人帶頭,不少猶豫的妖族人從城內涌出,紛亂的腳步聲踩踏著她的耳膜,散開的身形不時擦過她的手臂,多次碰撞下,她執劍的手微松,劍尖于某一刻驟然入地。
“請將林斐然逐出蘭城,逐出妖界!”
“我們不要你償命,不要你負罪,已是開恩,你本就不屬于這里,妖界不是你該來的地方,哪里來的,回哪里去罷!”
“哪里來的,回哪里去罷!”
回哪里去?可她從沒有來處。
道和宮不是,人界更不是。
她只是從這里,逃到那里,從九歲那年起,她便再無歸鄉。
碧磬立于城墻之上,右手緊握墻沿,捏碎半片磚石,她側目看去,如霰仍舊長身而立,眉目同樣被發絲遮掩,窺探不清。
她看向荀飛飛,他卻只是看著下方,似是在回憶什么。
就在她準備動身的那一刻,寂靜之中傳出一道清脆的童音。
“可我們怎么知道你的那塊石頭是真是假?石頭真假不明,但林姐姐的為人有目共睹,我不想她離開妖都!”
小童話還未說完,便被長輩捂住口鼻,低聲呵斥,但他們始終待在城內,并未跑出。
眾人的宣告再度升起,一聲高過一聲,如同涌起的潮浪向她拍去。
“請將人族林斐然逐出蘭城,逐出妖界,平息始祖的怒火!”
林斐然略松的手再度握緊,喉間微微吐出一些寒氣。
恰在此時,眾人叩首抬頭,便見一道蛟龍般的光柱向虞婆急襲而去,即使還未靠近,眾人也能夠感到一陣凌厲的罡風撲面,聽到紫電咆哮——
“你們要平息虛無縹緲的始祖怒火,那我的怒火,又由誰來平息?”
如霰收手,眼中已無半點笑意。
長槍急墜,以一種不可阻擋的威勢鎖定虞婆,眾人一時被壓在原地,難以行動,正在這千鈞一發之際,虞婆閉上雙目,毅然決心赴死!
下一刻,這陣雷暴之風忽而熄滅,猶如暴雨忽然止于中途,風平天霽。
眾人怔神看去,卻見林斐然孤身立于前方,腰背微伏,抬手握住長槍,但槍身貫力太大,仍舊在她掌中前移,兩相阻抗,擦出血色縷縷,但終于還是停下。
虞婆駭然睜開雙目,見到一抹槍芒凝于眼前,離她雙目幾乎只有分毫之距!
然而在這之后,是一雙更為明亮的眼,它們隱于亂發之下,正輕輕盯著她,眼中竟蘊著一抹比這寒芒更為鋒銳的光!
那雙眼的主人道:“就這些了嗎?-->>”
第204章
就這些?難道這些還不夠?
虞婆心神一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