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斐然將書收起,搖了搖頭:“她就在陣中,我們出去了,未必還能再回來。這是她的無間地,她此時就在某處看著我們。”
“……那要怎么找到她?”
沈期平日里苦讀詩書典籍,閑暇之時也是賞詩作畫,故而他對陣法道可謂是一竅不通。
“會不會永遠把我們困在這里?”
“不會。”
衛常在抬起手,只聽到一聲細微的兵戈之音,他身后那把瀲滟雪劍便已出鞘。
林斐然道:“想要解開無間地的虛妄,只需要讓這里有不滅的光、不息的風便好。”
沈期見兩人似乎都成竹在胸,像是早有應對之法,忍不住靠近林斐然,探頭看向四周:“難道是用這螢火之光?可風又從何來?”
“我們曾經也遇過這樣的無間地。”
出乎意料的,竟是衛常在向他回答,他看了林斐然一眼,道:“有人曾說過,不論是日月之輝,還是螢火微光,都有消亡熄滅的時候,唯一不滅的——”
取出瀲滟后,他從善如流地將劍遞給了林斐然,隨即又從芥子袋中取出另一把長劍,那是常常被他埋沒在內的昆吾劍,如今終于有了出鞘之日。
林斐然長臂一伸,嫻熟而利落地挽了個劍花,明明動作隨意,卻帶著一種令人無法移開視線的吸引力。
螢火之下,是她隨意動作的身形,忽然間,就連這點微光也寂滅而去,只余黑暗。
一片空曠虛無中,衛常在清冷的聲音響起,卻又帶著一點與往常不同的波動,那是一種近乎癡迷與贊嘆的起伏。
他說:“你看——”
一聲劍鳴響過,在這方寂無的天地中,竟忽然亮起一抹光。
不同于灼目的烈日、溫冷的月輝,不同于粼粼的波光、微弱的螢火,它十分淺淡,卻又無法忽視。
——那是一抹存于眼中的光。
就像父母凝視孩子、幼童望向天際、輕盈的翠鳥伏于山頂等待日出,出巢的小獸窺向落雨之地。
此時,那抹光自林斐然眼中而出,亮于這片無邊暗色。
她右手持劍,從眼前橫斜而過,于是光彩便照于劍身,映出她澄凈的雙眸,隨后一劍揮出,其上的光亮不弱反強,迅速向四周擴散而去。
不出一息,這里便成為一片純白之地。
衛常在開口,視線緊緊盯著那道身影。
“她告訴我,世上唯一不滅的,是眼中那抹生生不息的希冀之光。”
但這樣一道光彩,卻不是人人都有。
沈期怔然望去,凝視著那道背影,眼中還留有初見那抹光的驚艷,一時間似有滴水入心海,波瀾不止。
下一刻,林斐然縱身而起,衛常在也持劍而去,與她在一處比試,二人并未語,卻又十分默契。
對過約莫十招后,只見劍中忽然旋起一道凌風,帶有令人為之一顫的兵戈之音,嘩然間向四周劈去,久久不息。
二人雖然沒有開口,沈期卻也想通其中的緣由。
——戰意不止,劍風不息。
劍風帶著一種一往無前的陣勢,橫劈而過,像是將這片蒙白全都刮去一般,無間地終于有了顏色。
黑瓦白檐的屋宇林立在旁,但房屋之間隔著的不是小巷,而是一座座從中生出的玉山,山與山,房與房之間又有許多牡丹扎根生出,紅白粉綠都有,卻并不繁雜。
這是一處布滿嶙峋山石的江南水鄉。
然而這河中流淌的并非清水,而是一條蜿蜒而去、倒映出天際的星河。
星河之中,正有一根擎天玉柱,徹地通天,如同樹木根系一般虬結,又擰緊向上。
白露就坐在一座玉山上,身前是一方案幾,凜冽的劍風吹過她逶迤的裙袍,獵獵飛舞,她卻全然不在意,只伏案而作,不停在紙上寫著什么,手邊是一堆略顯散亂的紙稿。
似是畫完最后一張,她才收手,垂目看向站在中間的林斐然。
“你還是來了。”
林斐然右手一轉,瀲滟劍便徑直回鞘,在衛常在身后響起一聲鳴音。
她靜靜看向那處,眸中映著的星光微動,開口道:“沒有你引路,我怎么能到這里?”
白露笑而不語。
沈期小聲吸氣:“衛道友,這是什么意思?”
衛常在看去,不解他如此驚訝,問道:“你以為我們是怎么撞進那間書房的?”
“難道不是憑我倒霉?”沈期聲如蚊吶。
衛常在移開視線:“倒霉的人,是進不去那間書房的。”
恰在此時,此間又響起她輕輕柔柔的聲音:“小期,許久未見,你長大很多。”
沈期舉目看去,女人神色淺淡,帶著一點微不可查的笑,雖然只穿了一件白紗裙,但烏發如木,眉眼盈盈,實在是風姿傾城,一如幼時初見。
那時他們一群孩童被帶往殿中,她就這樣站在花叢中,不淺不淡地笑著,矮身將-->>他們擁入懷中。
“白、白娘娘。”他下意識喊道。
白露略略頷首,但視線還是移到林斐然身上。
“你還是解開了我的封印,但我并不意外。當初我就與你母親說過,你一定會記起來的,不論有怎樣的阻礙,你都會記起來。
因為,你很像她。
在你解開封印的時候,我就知道,你會來這里找我。”
她轉目看去:“但我沒有想到,無間地就這樣被你輕易解開。”
她抬起手,一點光芒從星河中飛出,落入她的指間:“你的這道光,我很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