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巷中雖然空無一人,卻不是空無一物。
漆門前、墻根處立著一個竹筐,大概是這戶人家用來裝灑落花瓣的筐子,乍一看并無異樣,但仔細打量去,便見半開的竹蓋之下,偶爾有兩片花瓣從筐飛出。
陰陽魚再度旋游起來,夯貨也低頭嗅聞,但它并不是一只真正的狐貍,其實聞不出所以然來,便轉身繞著如霰轉圈。
不遠處的竹筐中,細小的花瓣有節奏地從竹蓋中吹出,混入滿地殘紅,讓人分不出哪片新哪片舊。
如霰只是站在巷口,靜靜看著,直到夯貨發出兩三聲低鳴,他才抬步往前。
及踝的長袍不停旋開收回,銀白色的靴子在巷子中踏出淺淡聲響,帶起的氣流掀開幾瓣碎白。
直至走到竹筐前,他才停下腳步,描紅的雙目微垂,翠色眸子直直看著那個竹筐。
不知為何,他不禁笑了一聲,像是氣的,卻又十分無奈。
夯貨揉揉臉,似是知曉了什么,便蹲在一旁,朝著那個竹筐嗷嗷嗚咽。
如霰伸手捏住它的狐貍嘴,隨后微微彎身,修長的手掀開竹蓋,露出縮在筐中睡得正香的林斐然。
她幾乎被雪櫻埋在其中,只露出個腦袋和幾處拱起的衣褶,腦袋歪著,隨著呼吸流動,又有兩片花瓣被吹出,恰巧落在如霰手背。
她個頭本就不矮,看樣子倒像是在這滿筐的花瓣中刨出一個坑,自己迷迷糊糊擠了進去,甚至還記得關好竹蓋。
……嘖,看到個筐就鉆了,也不管這上面全是塵灰。
他彎著腰,將竹蓋放到一盤,夯貨立即躍上筐沿,應景地化作一只貍花貓,伸著脖子便想將林斐然蹭醒,如霰揚手便提起它的后脖頸,微微咋舌,
夯貨不敢再動,乖巧蹲在筐上,不敢再動。
“林斐然。”
他開口喚了一聲,原本還嫌臟的人,此時已經伸出手去戳了戳她的臉頰。
一下,兩下,像是戳上癮一般,也不喊了,就只動手。
林斐然眼睛微動,像是要睜開,卻又在半途聳聳鼻子,隨后猛地抬手,巷中揚起一片雪櫻,她精準地抓住作亂的手,隨后埋頭猛吸一口。
“好濃的梅花香……冰冰的、艷艷的,我用不起的梅花香……”她含糊不清道。
向來寒涼的掌心貼上她酡紅的臉,像是忽然浸入春池,握緊熱石,一陣灼熱從掌心蔓延至指尖,甚至有些被燒灼的痛意。
如霰微微揚眉,心里還沒反應過來,手卻率先軟下,任她埋頭。
直到林斐然抬頭看來,他才不急不緩地把手抽回,順道站直身子,掌心處還殘留一片暖意。
林斐然眼神還是散的,她雙手扒著框邊抬頭看他,澄黃的燈色映下,將她本就凈澈的雙目染得更加明亮。
她沒說話,只是這么仰目看著他。
如霰十分喜歡這樣專注的目光,尤其是在林斐然眼中。
他垂眸看著,幾乎沒有意識到自己唇角彎出怎樣的弧度,只是指尖微動,撥開手背上的幾片雪櫻:“醒了?怎么不待在酒樓,跑到這么個偏僻的地方?”
林斐然顯然沒有清醒,她思考幾息后才理解他的意思,于是有問必答。
“我在等人來找我。”
“等誰。”
“誰都可以。我想看看如果我不見了,有沒有人來找我,好像有些任性,但我想看有沒有人來找我,給你添麻煩了嗎……
我想看有沒有人來找我。”
她說話全然不似平時那樣有條理,翻來覆去重復的都是一個意思,仿佛腦子里只剩這一句話。
重復幾遍后,她突然停下,怔怔問他:“怎么是你來找我?”
如霰挑眉:“怎么,本尊親自來,怠慢守城的小英雄了?”
他像往常一樣打趣,但醉后的林斐然顯然放開許多,只是看著他。
他打量片刻,又抬手將兜帽全部掀下,露出完整的面容,像是在與無形之人比較,又仿佛只是隨意動作。
他道:“我若不來,你還想見誰?”
林斐然聽不出話外之音,便只搖搖頭。
她也不知道自己想見誰,她以為沒有人會來。
于是她只搖搖頭,趴在筐沿上,看向一個個金月燈籠,不再說話。
如霰竟然也沒有開口催促,只是靜靜站在筐前,以目光描摹著她的神情。
過了好一會兒,林斐然忽然開口:“誰來都很好,誰來我都高興,但你來……我好像更高興一些。”
“而且你說過,你會管教我,會一直管教我……會一直管我。不論我去哪,你都會-->>來。”
如霰屈膝半蹲在竹筐前,和她平視,目光卻緊緊鎖在她面上,輕聲道。
“當然,我會一直和你在一處,不會離開。”
得到這樣的回復,林斐然終于展顏,看著他認真道:“你很好。”
這話實在受用,他眉梢剛挑,便又聽她開口:“但也不好。”
如霰意味不明地笑了一聲。
夯貨見狀立即用頭拱了拱林斐然,試圖讓她清醒過來,不要再說這樣駭人、駭獸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