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毫無名姓躍升至第十位的修士,絕不像她本人這般籍籍無名。
一時間,
凡能見到林斐然的人,俱都將或好奇,
或打量的目光移到鐘樓之內,
她只著一身無奇的玄衣,
并不出眾,或許微微一動,便要消融在這紫黑的天幕間。
但那只是或許,實際上,但凡能見到她的人,哪怕一眼,便無法將目光移開。
那是一種極為獨特的玄色,好似山雨欲來時巋然不動的樹影,狂風卷浪間毅-->>然矗立的暗礁,
再看過,卻更像雨夜前重疊匯聚的層云,浩渺的黑,并無迫然之感,只溫和無聲地傾蓋一切,就連將她身旁的白金之光都消彌其間。
除卻樓下烏泱一片的修士怔神觀望外,還有不少熟悉的視線。
站在鐘樓之下,神容清冷的衛常在;高立屋脊之上,抱臂冷笑的裴瑜;立在人群之中,含笑看來的沈期,以及遠在春城另一端,卻因身形過于高大,以致于唇畔笑容一覽無遺的師祖。
他不知何時出現,也不知在做什么,只是遠遠地看著她,眸光中是毫不遮掩的贊賞與欣慰。
他與林斐然對上視線,攏袖在前的手伸出,指了指天幕,隨即莞爾一笑,同幾位圣靈一道繼續向春城邊界而去,那般動作,似是在驅趕什么。
林斐然微怔,隨即順著他方才所指向上看去,目光微動。
蓋因此舉實在太過超俗與不可理喻,鐘樓下的修士心中便只覺奇異與驚訝,生不出半分被冒犯的不悅。
有人忽而問道:“文然,你為何宣戰?難道我們招惹了你?”
有人附和:“是啊,你到底要做什么?圣人明令禁止不準內斗,你難道想違令!”
“誰惹她了,竟氣成這般?”
“裝什么,算來算去也不過區區十名!”
話語紛擾,猜測、謾罵一擁而上,林斐然忽而開口。
“只有我被招惹了,才能憤怒么?只有為我,我才能生氣么?今夜,我為我,卻也不獨獨為我,我要為我與城中有口難的花農一同宣戰!
在下一夜來臨前,我會將城內所有的破關之法寫出,張貼到東南西北四處坊市,若諸位愿意放下屠刀,依法破關取花,向每一位受過刀剮的花農致上歉意,便可相安無事,否則——
我會讓諸位無花可取。”
一時嘩然四起,驚詫叢生。
驚的是她竟在如此短的時間內破獲所有,還愿將秘法廣而告之,詫異的是她要如何讓眾人無花可取?
眾人神色各異,眼中精光不一,心下再度活絡起來,但她始終站在鐘樓之上,靜靜看著所有人。
遠處的裴瑜嗤笑一聲,林斐然向來這般,明明比誰都懂人性,卻總是如此天真,如果這便是師父所說的赤子之心,她寧可不要。
強者之路,絕非林斐然這般走法,如果世上強弱當真可以一視同仁,那她又何必費勁心力往上爬?強弱相等,于強者而實在不公。
所謂悲天憫人,扶危濟困,不過是獨屬強者的另一種特權罷了!
她收回視線,躍下屋檐,徑直離開。
鐘樓下熙熙攘攘,衛常在只靜靜站在其中,仰頭看去,他看到在那雙布滿怒意的眸子之后,她仍舊選擇如以往一般,將所有壓下,只以一雙安靜的眸子望著變幻的一切。
但他知道,她只是又給了自己一次機會。
巋然不動的身影下,是她那劇烈搖晃的內心,是那不可說的掙扎,平靜之中,正蘊著一場未曉的驚變。
慢慢,或許就要破繭而出,他想,應當予以祝賀。
他斂下眸子,抽出信鳥,布滿折痕的紙張忽而重疊,折作一只并不寬大的蜉蝣蝶,翩翩向她振翅而去。
她既已捅破身份,那他便不可再以“生人”身份待在左右,離開前,他再度回身看去,林斐然站在鐘樓之上,夜風獵獵。
蜉蝣蝶緩緩振翅而去,她抬指挾過,信紙上并無語,只留有一句——
若有事,召必至。另,注意尋芳
并無落款,但這人是誰,她心下明了。
眾人尚在喧鬧之間,林斐然再度敲了一聲鐘,隨即便與如霰消失在夜幕下。
“人呢?!方才竟被她震懾住,一時未尋到下手之機,倒叫她逃了!”
“既有破關之法,何不自己斂下,奪了第一再說?真有好人?!”
“好毒的計謀,她定是故意這般說,到時給咱們假法子,誰也破不了關,浪費時間,她就可以趁機奪得第一!”
“文然現身了,晨風又在何處!”
站在邊緣處的沈期收回視線,不理會修士們的猜測,回身看向其余人,唇角含笑道:“秦學長,走罷。”
秦學長從未見過林斐然,方才一見,竟有些回不過神,此時才愣愣道:“去哪?”
一旁的泡棠已然轉身離開:“自是去張榜處等著,有人領著破關,實在撿了大便宜,真想同這奇人結交——沈道友,你好似與她相熟,可否為我引薦一番?”
沈期本想推辭,但轉念一想,如此豈不是有理由再見,便點頭道:“自然,文然雖然看起來不怎么愛笑,但為人十分和善,泡棠師姐這般人物,她不會拒絕!”
走到一半,秦學長面上仍有疑惑:“她并不似看起來這般平靜,若是當真生氣,為何不直接如她所,禁了花令,反倒要等到下夜鐘響……這是為何,她要等什么?”
沈期但笑不語,兀自轉著手間老筆,此時的他怯意盡褪,舉止間竟有些說不出的從容坦然,但這樣的他,才是秦學長等人熟識的沈期。
泡棠面上也沒有多少表情,只抱著劍道:“將破關之法展露,又給出一夜時間,其余目的不知,但有一點是必然的,她在等我們——或者說,像我們一樣尚未心灰之人。”
她的舉動,其實是給他們指出了另一條殺人外的通路。
秦學長仍舊一頭霧水,又不好再問,只悄然撞撞沈期肩膀,低聲道:“什么意思?”
沈期笑了一聲,同樣湊過去低聲嘀咕:“學長,她是在給我們機會,你想,殺一位花農只得一枚花令,一次之后,便得等上四個時辰,其實很慢,若是按照她的法子來,足足四個時辰,取得的花令絕不止一枚,到時名榜上全是破關者,便不會再有人舉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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