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現在,她也沒有挾恩圖報之意。
如霰看著她,不咸不淡道:“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哪。”
這話說得曖昧,卻聽得林斐然一頭霧水:“什么意思?”
如霰轉眼看她,那雙墨色眼瞳中隱隱透出些青碧:“意思是,你還要攬著我多久?”
林斐然立即放手起身,有些尷尬道:“只是為了叫醒你……他們已經醒了,正在茅草屋內,我們一道過去。”
說完這話,她匆匆向里趕去,身影極快。
如霰在后方看著,目光微動,薄唇輕啟道:“好呆啊,林斐然。”
第75章
待林斐然入了茅屋,
如霰這才收回視線,細細看過這片桃花林,再閑庭信步般邁入其中。
甫一入內,
便見幾人相離甚遠,神色不一,
有人面露喜色,有人靜立原地,
有人早已拋卻一切,
認真查探起來。
他不一樣,他最后醒來,最后走入,
也最為春風滿面,
就像風雪歸程中的旅人,終得酣眠一場。
他心境高,
在幻境中早早勘破,故而并無困心之擾,
加之如今與林斐然熟識,
再見到幼時的她,
便不由自主略過周身徹骨的痛楚,只以三分真切的故人之感,以及七分未曾察覺的好奇填滿心緒。
就像隔著身軀,在看一場與他毫無相關的影戲,戲中主角便是這位花苞頭打蔫,卻異常有生機的小姑娘,她每每開口,每每動作,他便要在心中感慨——這確然是林斐然。
于如霰而,
這般感慨其實有些顛倒。
他原本是先認識的小林斐然,與她同處七日,有了救命之恩,又生出些惜才之心,這才在認出替嫁而來的她時,多了幾分欣賞與寬和。
這份來源于過往的恩情,應當凌駕于所有之上,叫他重見時只余純粹的謝意與懷念,而不是被另一些繁雜的情緒沖散,叫他恍如初見般,在她身上追尋林斐然的影子。
幼時的她與現在縱然有不少相同之處,但還是變化太大,就如此時,他絕無可能見到林斐然大笑露齒的模樣。
他走過去,一邊打量四周,一邊問道:“有發現么?”
林斐然早已從短暫的尷尬中脫離,一心撲在茅屋上,于是搖搖頭:“沒有,不過這柜中碗筷干凈,側方的床榻也十分整潔,并無塵灰,此處有人居住。”
秋瞳面上喜色一頓,顯然是想起先前那位四肢奇畸的男子,不由得湊到林斐然身側,又低身向床底看去,長松口氣:“床下無人。”
“這里住的應當是位老翁。”
衛常在終于開了口,他不知何時理好心緒,面色已恢復如常,雪色瀲滟劍負在身后,又是那般清冷孤絕,拒人千里之姿。
他緩步走到門側,看過后方魚簍,又道:“看來是出去打漁了,既然此處有人居住,那解陣之法便不會在屋內。”
他走近幾人,視線梭巡一圈,落到林斐然身上:“可要出去尋人?”
林斐然全然不知他心中起過怎樣的波瀾,又是如何將自己哄好,只知道他的思緒終于收斂到此方秘境,開始解陣。
于是她看過另外兩人,見他們沒有異議,便點頭道:“一同出去。”
此處明日高懸,桃花簌簌,一切都靜謐無聲,唯有一條好似沒有盡頭的桃溪潺潺而動。
幾人順溪而行,大抵走了一刻鐘,才在溪邊見到一個身披蓑衣,打坐垂釣的老者。
只是,他的頭頂獨有一片烏云,正遮陽避日,下著淅瀝小雨,與周遭燦爛光景截然不同。
幾人互看一眼,便都從芥子袋中尋出紙傘,緩步而去,臨近時,林斐然才看清他釣的并非游魚,而是酒壺。
桃溪之下,遍布著大小不一的褐色瓷壇,密密麻麻,恐有上百個,壇上封泥,未被流水沖去半分,只乖巧潛在水底。
老翁紅光滿面,身形略顯富態,回頭看過幾人后,抖抖魚竿,喊號般大聲道:“人已到,魚何來!”
溪底傳來叮當聲響,幾枚氣泡上涌,一個拳頭大小的瓷壇便躍水而出,泥封上鑄有的小鉤掛上釣竿,咣當被老翁收回。
他接過壇子,抖抖蓑衣上的水滴,耍雜技般從小小瓷壇中抽出一根約莫丈長的釣竿,回頭對幾人咧嘴笑開,隨后又抽出一根。
他仿佛真的在做雜耍,抽一根便看他們一眼,待林斐然幾人的神情由初時的好奇、驚訝轉到此刻的平和時,他嘟囔兩句,索性一口氣抽出四根,揚手甩到幾人身前。
“看起來都是孩子,怎么一點童趣都無。釣竿在此,自己尋個位置罷,老頭子我也不想為難人,在朝圣谷待久了,就想叫人陪著說說話,釣出酒壇后陪我吃頓飯,便各自離去罷。”
林斐然抬手接過,又問道:“敢問前輩,要如何才能釣上,壇中又都有什么?”
老翁揉揉鼻子,將魚竿甩出:“壇中什么都有,天地萬物盡在水中,你想要什么,里面就有什么,至于如何釣上——只要你真的想要,萬千金壇中,自會有一個回應。”
想要什么?
幾人神色各異,不再語,只在老翁附近尋上一處位置,在這既晴又雨的奇異天色下,靜坐甩竿。
林斐然望向水面,正思索自己想要什么時,坐在她左側的老翁忽然挪了身子,一屁股坐到她身側,蓑衣上的水滴濺起,落了林斐然半身。
他驚呼一聲,給她遞了塊手絹,放低聲音道。
“大意了,大意了,老朽可不是故意濺你一身,小姑娘,你可是叫文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