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時葛布正在編纂今年的青云榜,他略略掃過,以為和往年無異,只是榜尾動一動,榜首前十仍是那些人,但他卻在錦布頂端的空白處看到了一個從未見過的名字,林斐然。
這時,他才從葛布口中得知小游仙會一事。
葛布覺得,若那人是林斐然,那么青云榜該有她一席,便是位列榜首也不為過。不論是劍法、心性、機遇還是膽識謀斷,她無疑在青云榜眾人之上,就連衛常在都遜色幾分。
但她尚且差了些聲名,知道她的人實在太少,就此上榜不合規矩,也難以服眾。
>gt;青云榜本就有納才之意,林斐然無法上榜一事,竟叫葛布唏噓不舍,仿佛錯失什么英才,故而頗為遺憾地將她的名姓寫在頂端空白處,以作慰藉。
寒山君聽得玄乎其玄,什么三戲師長,怒炸流朱閣,什么疾馳救人,快劍相對,什么大開劍境,直取丹書……
樁樁件件,在太學府都屬大不敬之事,竟叫葛布連連贊嘆,一時間聽得他好奇又懷疑。
不得不說,篆刻玉牌那日,知曉她就是叫師叔輾轉反側的林斐然時,他心底是說不出的失望與無。
此人實在平平無奇,也就有個契妖要特殊些,不過也無甚厲害,一看便知她被那契妖玩弄于股掌之間,失了主動之權。
思及此,他轉頭看了一眼,那契妖抱臂站于人群之間,神色無異,其余人卻莫名不敢靠近,自發給他空出些位置。
她的契妖都比她有氣勢得多,平日里定然沒少被他拿捏。
寒山君心下嘆氣,收回視線,開口問道:“這位是?”
他指向垂著頭的旋真。
林斐然簡單回道:“他是我的友人。”
寒山君意味深長看她:“我若是你,現下便將仇人召來,縱然贏不了,卻也能出一口惡氣。”
此話一出,周遭修士恍然大悟,連連贊嘆:“不愧是寒山君,真是無毒不寒山啊!”
一番溜須拍馬之時,旋真卻一直無,他欲又止地看向林斐然,低聲道:“要不你換一人,我……我除了跑得快之外,再無其他厲害之處吶。”
旋真向來沒心沒肺,整日歡快,其實也自有苦惱,在五位使臣中,他向來是最弱的一位,即便后來林斐然出現,他也仍是末尾。
其實,他不夠強這件事,沒人比林斐然清楚。
當年他在知曉細犬一族定居地時,曾偷偷回去過,在表明自己是來尋親后,便被族人轟趕出來,他便灰頭土臉回了妖都。
母親與族群之所以拋棄他,并非萬般無奈,也沒有生死危機,只是純粹的流放。
他太弱了,自出生起便比其余族人少上兩段靈蹺,難于長奔,這般構造與尋常妖族人無異,于細犬一族而卻是天殘。
他們只是拋棄了一個無用的孩子,再沒有其他不得已。
這事他誰都沒有說過,直到某日同林斐然一道巡夜時,在妖都城邊發現了試圖偷渡而入的幾個妖族人。
妖界有些部族因為過于好斗,已被明令禁止入妖都,故而偶爾會有人偷渡而入。
恰巧,他們便是自己那不甚熟悉的族人,為首之人甚至與他有幾分相像,不知是他哪位親人。
林斐然不清楚其間糾纏,也認不出妖族人的差別,只是依照法度,同心煩意亂的他一起將人逮捕。
但打斗之際,那幾位族人速度實在太快,兩人一時不察,被狠狠后撞到一株古榕上,受傷不輕。
也是那時,林斐然知曉他被拋棄的真相,知曉族內人的嘲諷,知曉他們之所以入妖都,是為了面見妖尊,取代旋真,成為新的使臣。
畢竟細犬族任何一人,都比他快,比他強。
那一日,他心緒起伏不定,速度便越發慢下來,于是更加手足無措,是林斐然一個人撐到荀飛飛趕來,這才將幾人擒入獄內。
那時她什么都沒說,只同他一道在街市吃了一早的餛飩,他默然哭了多久,她就吃了多久。
旋真是無用的,但只要他足夠乖巧,便也會有人略去羸弱,向他表露幾分喜歡,但他此時不想拖累林斐然。
林斐然看他垂下頭顱,沒有過多解釋,只道:“此番文斗,比的便是耐力與意志,我們幾人中,你的最好。”
罷,她又看向寒山君:“之所以選他,自然是因為我要贏,而不是為了出氣——寒山君,請。”
話落,眾人噓聲四起。
旋真回頭看她,抿抿唇,縱身躍入沙盤之間,神色漸漸認真起來。
旋真是無用的,就像狗只會搖尾賣乖,但為了朋友,為了不嫌棄他的朋友,他什么都能做。
下一刻,橙花提劍入內,她其實并不懂劍法招式,但此時的她也只是寒山君手下的一具偶人,他說一句“起劍式”,她便后撤半步,雙劍橫于身前,儼然有強者之風。
林斐然正要開口,卻有一人猛然握住她的手腕,來勢洶洶,她抬眼看去,正是神色復雜的齊晨。
她看過一眼,卻什么都沒說,兀自回首看向沙盤,身后忽而掠過一道冷香,腕上乍輕,竟是如霰出手將他逼退。
二人對峙片刻,齊晨終于抿唇后退,目光只緊緊盯上沙盤,靜默不語。
林斐然與寒山君皆未再看,只專心于眼前。
沙盤之上,漫地的黃沙忽沉,幾番景象換過,寬闊平野、無際冰原、崎嶇山澗,不斷變換,終于停在一處漫過膝頭的淺海中。
幽靜、空明而無聲。
一海升平,皎月獨坐,巨大的月亮如擎天般立在側方,撐起天海間隔,恍如高山。
他們兩人便踩在淺海之中,刀劍懸于海面,落下一點清光。
眾人看得入迷,仿佛也置身海月之間,望著他們那被皎潔之光映出的身影輪廓。
倏而間,凡士眼中神采泯滅,黯淡無光,乃是寒山君閉了他的目線,不再看向此間,林斐然也執起一根綢帶,縛于眼前,氣穩如山。
所謂文斗,便是紙上談兵,卻又如同下盲棋一般,不以眼觀,不以手動,只憑心而行,憑耳而動。
第一招,應由林斐然而發。
她思索片刻,只道:“象山劍法第六式,畫蛇添足。”
原本還在擔憂的旋真心神一震,竟兀自抽出腰后橫刀,步法左三右四,刀旋于手,如蛇般游曳間便疾行至橙花身前,手腕一抖,一瞬三刀。
這是他從未見過的劍法,此時竟叫他用出,驚詫之余,又對人族的文斗越發感嘆,揮刀之時,竟有一種意氣行在心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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