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霰見怪不怪,望向那個身影,緩聲道:“有的人天生如此,聽不得人呼救。”
謝看花心下了然,一時感嘆道:“世間竟還有此修士,文然小友此等心境,以后定有所為。”
如霰抬眼,后輕笑一聲,眼露諷意:“你們這些人,總是嘴上說得好聽,若真要你們像她那般做,又都推辭起來。”
謝看花面無表情,卻神色清明,他并不否認:“的確。”
不然他也不會做許多年的守界人,遠離紛爭。
林斐然御劍到了歪脖樹旁,那雄鷹轉眼見她,立即長鳴一聲,卻又畏懼于修士身份,不敢上前。
她看向掛在歪脖樹間的男人,他是個凡人,大抵三十來歲,頭發不長,只在腦后短短扎起。
林斐然清聲問道:“你爬到此處做什么?偷雛鷹的嗎?”
聽到有人問話,他立即抬起頭,雙眼大亮,當即爽朗笑了起來:“蒼天有眼,終于有人聽見我的呼救……不是,小妹妹,我絕非偷鳥賊!我本要去往春城,路過谷底,見一只雛鷹呼救,便為它包了傷口,送回窩中,哪知上得來,下不去!”
林斐然往窩里一看,雛鷹身上確實有包扎痕跡,她半信之際,見到這男人的面容,一時怔愣起來。
男子面容堅毅,神情灑脫,許是常年行走于日色下,反倒透出一種健康的銅色,最為惹眼的,他面上的一道疤。
那道疤自左額而起,橫貫左眼、鼻峰、右唇角——林斐然不必再看,也知道那道疤會繼續貫穿而下,劈過他的下頜、前胸,幾乎將他一分為二。
這是曾以凡人之力,比肩修士,打敗四位登高境尊者的人界傳說,人俠辜不悔。
他是林斐然所知曉的人中,離俠最近的人。
第53章
修士與凡人天生便有差異。
靈氣無處不在,
修士可以憑此乘風遨游,呼云喚雨,凡人可以依憑的卻只有雙手。
那一年,
辜不悔于西鄉大澤府游歷,路遇世家修者欺凌弱小,
他拔刀而出,迎戰四人。
那一日戰得慘烈,
黃風悲嘯,
肆血漫天,為他銘刻了橫貫半身的傷,但終究是勝了,
只是為了一戶極為普通的人家。
在辜不悔之前,
沒人想過凡人也能與修士抗衡,但在辜不悔之后,
也再沒有一人能與修士抗衡。
林斐然立于長劍之上,望著這個大呼小叫的男人,
目光忽而奇異起來,
她怎么會在這樣一個普通的地方,
這樣一個狼狽的場景遇見辜不悔?
辜不悔見她不語,以為還有誤會,繼續解釋道:“小妹妹,你仔細看看這小鳥,它身上的傷藥是我上的,包扎的布匹是我唯一干凈的絲帕……”
林斐然轉眼看過,又望向這崖壁,奇道:“你是怎么上來的?”
聽她這樣問話,他便知曉她是信了,
撓頭笑道:“自是爬上來的,峭壁看著陡,其實借力點極多,呲溜就上來了,若不是這鷹鬧我,我早便呲溜下去!”
林斐然聞,御劍前行半分,擋住飛鷹身影,露出劍尾:“那我帶你下去。”
“多謝多謝!”辜不悔怔愣一瞬后放聲大笑起來,他遮蓋住被叨破的衣裳,壓住歪脖樹,縱身一躍,竟穩穩落到林斐然劍上,雙手大張,“許久未搭修士長劍,倒有些不習慣了。”
林斐然下行速度并不快,她甚至有些緊張,便愈發話少,聞只是轉頭看他一眼,默然放緩了一些。
直至落地,辜不悔縱身從劍上躍下,跑到崖底摸出六柄長劍,一個包袱,一個幕籬,對她道:“我只是一個凡人,身上唯一能算靈寶的也只有這幾枚靈玉了,權作謝禮,切莫嫌棄!”
林斐然還未推辭,便被他硬塞了兩枚靈玉,隨后便見他從包袱中摸出一盒粉脂,指尖蘸取膏體后抹在臉上,那粉脂與他膚色極不相襯,卻妥帖地掩住了他的傷疤。
他將幕籬戴在頭頂,六柄長劍逐一掛上腰間蹀躞帶,像個高頭大馬、肌肉虬結的劍客,卻獨獨不像傳聞中那個挎刀的辜不悔。
辜不悔對她笑道:“不必推辭,我皮糙肉厚,叨兩口無甚大礙,但若不是你,今日那飛鷹勢必要與我同歸于盡,何苦來哉,你多少是救了條命,這謝禮就當是為飛鷹而送。”
林斐然一怔,沒想到他是為這鷹送上謝禮。
她仔細看去,透過灰撲撲的幕簾,只能隱約看到他咧笑間的白牙,其余俱都模糊起來。
兩人相談間,如霰與謝看花上前詢問:“怎么了?”
辜不悔三兩語解釋過,沒心沒肺笑道:“其實我懸在此處已久,大抵兩三時辰,來往了幾波人都沒搭理我,原本叨我的兩只飛鷹都開始輪值了。”
謝看花掃過他的裝扮,問道:“此處臨近春城,大家急著入內,未曾聽到也屬正常。閣下如何稱呼,也是要去春城嗎?”
“凡人一個,也不知比諸位大還是小,便不拘稱謂了,喚我十三便好。”辜不悔并未說出真名,亦未詢問三人名號,只道,“此番經過溪谷,入密林,自是要往春城而去,相遇是緣,諸位若不棄,可一路同行?”
謝看花原本就是隨行之人,不好作答,便看向如霰,誰知他也沒開口,而是望向林斐然,林斐然卻未注意到二人視線,只看著辜不悔。
她問得直白:“為何要掩住傷痕,為何要戴上幕籬?”
辜不悔卻未訝異,只是早有意料般的笑起來:“我就知道你會問出這話,這三人里,一看便只有你會這般發問。無甚緣由,爛疤駭人,遮著不礙觀瞻。”
林斐然聞卻仍舊不解,她看過的傳記中,辜不悔不是這樣的人,難道是她錯認?或是傳記有誤?
若他確然是辜不悔,又何必遮面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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