薊常英將洗凈的菌菇放入鍋內,輕聲道:“不必,此次游仙會是為你們年青一輩而開,現下有裴瑜師妹和常青師弟在,我晚宴時出席便好——安心,我這幾日從未見過你。
師妹,湯熟了,快嘗嘗咸淡!”
他舀起一勺清湯,吹涼后移到林斐然唇邊,一臉希冀地等她張口。
林斐然猶豫片刻,還是接過勺子飲下,從心道:“好喝。”
他的眼睛立即亮了起來,比山頭的夕陽更甚:“那更要多吃,師兄給你盛一些——這一鍋,會不會有些多了?”
荀飛飛一直在旁觀察,聞又道:“安心,你師妹已然蛻變,今時今日,三鍋都不在話下。”
薊常英欣慰感嘆:“果真是女大十八變哪。”
林斐然默然片刻,不欲與這二人計較,她本打算到此之后尋上一處隱蔽之地,幾人蟄伏至夜,再按計劃行事,哪知撞上了在此野炊的薊常英,不過事情倒是方便許多。
背山之處鮮有人至,行宮甚少,唯一離得近的便是薊常英的院落,但這并不意味著無人到此。宮內夜夜都有弟子帶隊巡山,游仙會時巡查定然更加頻繁嚴苛。
按她的計劃,他們要在道和宮待上三日之久,如此定然是一番苦熬,她倒是習慣道和宮的無常天氣,尚能忍耐,但碧磬幾人卻最好不必受這份罪,若能借薊常英遮掩,此行勢必要輕松許多。
果然,她還未開口,薊常英便率先道:“咦,日頭將落,有些冷了。山中寒涼,日出時尚有幾分余溫,但夜間風雪絮絮,幾位既是師妹友人,不如就先到我院中就宿,那里偏僻,無人會來。”
荀飛飛幾人看向林斐然,她只道:“師兄要參加晚宴,便不必操心這些,夜間我會帶他們前去。”
“師妹當真長大了。”薊常英笑吟吟看她,只是那目光中帶上幾分悵然與遺憾。
“所謂成長,勢必要歷經許多痛苦掙扎,看到許多不堪骯臟,那些時候,師兄沒能陪伴在側,當真有愧。”
當真遺憾。
他揚手揮開她身后的落葉,微怔之間,好似觸到初生不久的羽翼,不夠強大,卻已開始振翅。
林斐然轉頭看他,眸光清明。
“師兄,有些路注定要自己走過,無人相伴,也不必相伴。但是,這不意味著孤立無援,只是世事向來如此,人總要經此一遭,無需愧懷于心。
今日能見到你,我心中只有安心與高興,重逢是喜,其他的便不必多思,我不問你為何不至,就像你今日沒問我為何而來,如此而已。”
薊常英怔然當場,久久未有回應,好半晌后才猝然而笑,忍不住傾身相擁:“我以往總不喜小蘿卜頭長大,因為一旦成了大人,便要于濁世打滾,心眼中也會盛滿塵土,黏作泥垢,叫人見之即惡。
但好在,師妹你是不一樣的,你向來是不一樣的。放心罷,你的這幾位朋友絕不會出事。”
……
夕陽西沉,最后一抹余光也收攏于群山之后,夜幕已至。
林斐然起身,從芥子袋中拿出一頂冪籬戴上,配上那身玄衣,便如一道修長而含蓄的劍影,靜默于細雪中。
“走罷。”她對荀飛飛開口。
碧磬也已清醒過來,對二人揮手道:“早些回來。”
薊常英含笑描摹著她的背影,靜坐一隅,目光輕暗而復雜,只是這抹黯然低沉存在須臾間,夾藏于春色中,轉瞬即逝,叫人難察。
夜幕已至,道和宮四下燈火通明,中心道場處更是熱鬧至極。
道幡高懸,明珠四垂,瑩瑩之光映著雪色,更為明亮,其間升起一座丈高有余的劍臺,數百道劍影游蕩四周,為其護法。
這便是道和宮的道場,名曰點金臺。
所謂游仙,便是論道,各宗參加游仙會便是要以武會友,以法交心,若不相較一場,此行虛至。
此次參加游仙會的弟子,其名姓均被刻錄入那些翻飛的劍影中,每柄之上均有三人,抽中哪柄,便意味著接下來的幾日將要與劍上三人論道斗法。
運道好的,只比三次,運道不好的,若是次次被人抽中,便大抵要比到結束那天。
現下少年英才匯聚一處,齊到點金臺旁抽取劍影,并無懼意。
“少年人,足風流,盡意氣。我看你與他們相比無二,要不要也混進去抽上一道?”
點金臺不遠處的松影下,悄然冒出兩顆腦袋,兩雙眼,一眼看去像兩片倒扣的瓜皮,可惜二人匿溶于影,難以察覺。
毫無疑問,這便是林斐然與荀飛飛。
她看了半晌,才神神秘秘吐出兩字:“你猜。”
“不猜。”
荀飛飛回得干脆,沒有追問,也不好奇,他對另一事更有探究之意。
“我總覺得你那個師兄有些古怪,雖不是惡人,但很難看透,你如何確定他不會告發你,因為你二人感情不錯?”
林斐然低聲答道:“不止是感情不錯,我二人曾彼此以命相救,互負恩情。其次,我向來眼瘸,看錯過許多人,但感覺還算敏銳,師兄他不喜歡道和宮,我從小就知道。
“如今,我和他是一樣的人,他若知曉,恐怕只想我鬧得再大些。”
罷,二人均未開口。
林斐然緊緊盯著前方,視線在來往的弟子中巡查,最后定格在一個頗為鬼祟的身影上。
那人穿著道和宮的弟子服,卻偏偏在袍角繡上好幾朵暗紋繁花,腰身也重新裁剪過,極為貼合,一看便知其人愛美。
她輕提袍角,神情糾結地向劍影伸手,還未碰到便又立即縮回,嘴里不停嘀咕“保佑”二字。
“秋瞳,你快些抽,我們還等著呢。”
有人在身后催促,秋瞳心下腹誹,但還是咬牙閉眼從中抽出一道劍影。
劍影入手寒涼凜冽,威勢赫赫,淡淡的靈光從劍柄處先亮,隨后順著劍身攀升三節-->>,一節比一節奪目,亮至劍尖處,光芒漸散,映出最后一個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