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日前,林斐然逃山,大批弟子下山尋人,其中便包括衛常在。
秋瞳一時無聊,便燃起狐族傳信的煙鏡,想同母親話話家常,順道拐彎抹角炫耀自己對林斐然的處置,
可母親剛一出現,她面上的喜意便都掩了下去。
煙鏡中的人雖不至于萎靡,卻也大失豐腴之美,臉頰瘦削,一雙勾子似的眼大而無神,肉眼可見的憔悴。
秋瞳心下關切,面上卻不敢表現得太過擔憂,仍舊同她說笑逗趣,可話至中途,母親忽然吐血不止,渾身顫抖發冷,連睫羽上都凝出一層薄霜。
她知道,這是母親的寒癥犯了。-->>
這病來得蹊蹺,沒有根源,遍訪名醫也無人可治,縱然妖尊醫術絕妙,卻因其不喜見人,無法求治,眾人束手無策,只能眼睜睜看著她日漸憔悴。
秋瞳今次重生,雖仍不知病因,卻知曉道和宮的金火丸可以暫緩病癥,畢竟她最初入道和宮,就是為了偷此靈藥。
前世她因偷盜靈藥被抓,又被諸位長老盤查出妖族身份,引起一片嘩然,而衛常在又與妖族有著血仇,自那之后,兩人關系如墜冰窖。
重來一次,她自然不想再重蹈覆轍。
只是如今母親病灶迫在眉睫,又恰逢張春和等人宣布了朝圣大典一事,眾弟子及部分長老都匯集在道場修行,秋瞳自問再難等到如此良機,便于三日前動身盜寶。
彼時寒風朔夜,道場上依舊人頭攢動,如同剛入鍋的餃子一般,此起彼伏。
她隱在小松林間眺望這些餃子,確定無誤后,又從芥子袋中捻出一枚青丹,丹藥拇指大小,渾圓飽滿,是狐族特有的靈寶。
她將青丹碾碎,對鏡涂抹于面上,一陣迷醉的異香透出,她立即并指在眼口鼻上點星劃陣,異香登時透入血肉骨髓,再也不見。
她輕輕吐口氣,睜一眼閉一眼地舉起銅鏡,小心地望向鏡中人——
“我的狐貍母親!”
她差點把手中銅鏡扔出。
青丹是狐族用來遮掩面容的靈寶,不必改變皮肉骨相,只要散香于面,加之狐族秘法,便有惑人之效,使之看不見真容,只會見到心中最為恐懼之人。
小時候用青丹時,她見到的是族老,而現在,她見到的是張春和,還是對她一臉微笑的張春和,看得人脊背發毛。
上一世張春和竭力阻攔她和衛常在相愛,對她多有刁難,沒想到那時的陰影竟留到現在。
秋瞳腹誹著把銅鏡扔回芥子袋,系好法衣,覆上面巾,于夜色下越過小松林,偷偷潛入流朱閣。
流朱閣的防守并不森嚴,這里平日只作藏書用,偶爾幾層會放置一些舊物靈寶,但并不算貴重,故而秋瞳上一世找藥時并未想到流朱閣,而是選擇潛入張春和的丹房查看,然后被抓個現行。
想想也是,金火丸雖然也算上乘靈藥,但同三元天子丹一類比起來便十分普通了。若是直接向張春和求藥,或許……
秋瞳立即甩開這個念頭,她真是想丹藥想瘋了。
她躲過看門的靈傀,直奔五層。其間除了眾多藏書外,西北角處還立有一扇小門,舊物靈寶都會放置在這樣的地方。
她站到門前,回想著前世衛常在所的解鎖之法,慢慢地旋轉法印,符文字榫卯相契,又漸漸相離,咔噠一聲,門開了。
秋瞳立即潛入,以迅雷之勢將整瓶金火丸扔入芥子袋,又飛一般逃出,原模原樣將門契好,一口氣奔至小松林間。
實在太順利了,順利得讓人心驚膽戰。
但即將離開小松林時,突有一道疾風從后方襲來,秋瞳心頭一緊,閃身避開,回頭望向來人,心下松了口氣。
是尋芳。
是境界大跌,以至于空有長老名頭的尋芳。
秋瞳不欲和她纏斗,主要是她的確打不過,只能先逃,奈何來人實在太快,沒多久便追至身后。
“何方賊人,竟竊至我道和宮來!”
聲音陰冷,是秋瞳從未聽過的語調。
尋芳眨眼間擋至身前,雙掌平直襲來,卻帶有極為猛烈的肅殺之意,這是她的折花手。
先撫花枝,一掌如軟蛇般從秋瞳臂上滑過,令她脫離不能。
再點花葉,手掌翻轉,直沖雙目而去,如毒蛇弓頸前襲,秋瞳堪堪后仰躲閃。
最后折花,掌心為刃,砍過因躲閃而暴露出的脖頸,正待此時,秋瞳身上護身法器大動,為她避過致命一擊。
秋瞳滾落在地,痛苦地揉著手臂仰頭看去,她的面巾已被尋芳取走,一抹月光滑下,那張面孔被照亮。
原本滿目冰涼的尋芳猛然怔住,她失魂般站在原地,面如白紙,雙唇抖動,不知看到了什么,突然間,她眼中噴涌出滔天的怒氣及恐懼。
“你竟然還活著,這不可能!”
秋瞳心下大駭,雖不知尋芳看到了誰,但實在怕她一時怒火上頭沖過來同她決一死戰,便起身欲逃。
見她動身,方才恨不得目噴毒汁的人如同被踩了尾巴的貓一般,霎時退了數米遠。
她遠遠盯著這邊,神情戒備,手卻微顫,這流露無遺的恐懼像是一種條件反射,不由人控制,深深烙印在記憶深處。
秋瞳不知她見到了誰,心下想笑,卻又實在笑不出來,因為她也在抖。
松林間夜風刮過,枝頭雪紛揚落下,秋瞳咬牙隱匿在風雪中,縱身離開。
她不敢走遠,也無法走遠,尋芳的折花手并不是她現在能承受的,于是秋瞳躲到小松林的某處,無措間向衛常在發了一只求救的信鳥,還下意識叫了他的名字。
不知過了多久,他來了。
衛常在什么都沒問,他站在身前打量她許久,終于伸出手,將她背到背上,秋瞳打好的腹稿竟無用武之地,沉默片刻,她只好說自己不想去芳草堂,也不能回弟子舍館。
于是他改了道,直向寧荷居而去。
寧荷居是衛常在單獨的居所,他將她帶至主屋內,照料一番,喂了丹藥,這才略一施禮,關門去往偏房休息。
直至今日,他好像仍以為是她修行有差,這才受了傷。
秋瞳不由得心想,他還是那么笨,甚至笨到她已然將金火丸送出也未曾察覺。
思及此,她的唇角揚起,心中對尋芳的那點怨氣也全數被壓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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