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可惜的、有嘲諷的、有高興的,一時間,她成了大家茶余飯后的“趣味”,她的名字成了廢物、攀關系、抱大腿、飛得高摔得慘的代名詞。
他們說,一定是各位長老早有預料,這才一直未將她收作親傳弟子。
又說,她當初是因為偷偷吃了太徽清雨的丹藥,才比衛常在快兩月進境。
還說,同她交好的人,定然也如她一般無恥。
這樣的冷語慢慢移到和她親近的人身上,誰和她一同進出,誰便要成為當日被揶揄的笑料。
漸漸的,她身邊不再有人,只余一個大家不敢多的衛常在。
林斐然當然知道這是一種無聲的欺壓,她也曾反抗過,但因靈脈有損,境界低微,這樣的反抗只會召至更猛烈的怒火。
他們以練劍為借口將林斐然帶至小松林,再回來時,她的弟子劍卷刃大半,衣裙上沾著泥雪,帶著腳印。
道和宮師長不多,課余之時又都在悟道,在他們眼中,如此結果是她技不如人,多斬幾只妖獸受的傷都比這重,實在不值得分心。
林斐然也歇了這份告狀的心思。
為了不給太徽、清雨添麻煩,不給衛常在招來碎語,林斐然開始和他們保持距離,不再去長老殿吃飯,對婚約一事默然以對,也越發內斂寡。
后來,她起得更早,練得更加勤奮,雖然只是坐忘境,劍術卻突飛猛進,再加上術法輔助,贏上幾次后,那些人便只敢碎嘴幾句,再不敢隨意動手。
她沒有把這些事告訴任何人,只是慣性忍耐,自我消化。
她或許是不想給兩位長老添麻煩,或許是不想打擾衛常在修煉,更或許,她害怕他們的反應和那些無謂的師長一樣,覺得她小題大做,技不如人。
但有時候,她也私心希望他們能看到她沉默下的吶喊。
可誰也沒看到。
……
真的沒看到嗎。
太徽就是三清山的教長,統領著所有老師,更是道和宮弟子中的法度,他真的全然不知嗎?
衛常在與她同進同出多年,別人疏遠、不屑的態度,他真就一點未曾察覺?
林斐然不知道,她已經看不清這些人了。
她只知道,她自以為的成長,不過是如同豚彘一般被豢養在道和宮,只等肉肥味美那日被押上砧板。即便他們知道取骨會傷到靈脈,會讓她再也拿不起劍,卻也無人在意。
她一個不能進境的廢物,死不了就行,能不能拿劍又有什么重要?
那衛常在呢?他也是為了這個嗎?
為了劍骨無奈答應她的告白,壓下心底的不適與她相處,所以在遇到真愛時毫不猶豫地選擇對方,拋棄她。
因為早有命定所愛,所以才會靜靜看著蜉蝣蝶飛走,不挽留半分。
屋檐的雪融化,轉成清露從檐角滴下,啪嗒啪嗒地墜到她臉上,墜到她眼角。
鋒利的雪落進她一眨不眨的眼中,割得生疼。
身旁傳來呼喊,她轉眼看去,似是有沉重的腳步聲,似是很多人向她跑來。
可誰又是真的為她而來?
到底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第7章
洛陽城只有冬季才下雪。
可即便下雪,滿城屋檐下也依舊會掛著牡丹,洛陽城的牡丹從不凋零。
風一吹,或粉或紅的花瓣便會隨著大雪洋洋灑灑落下,雪團輕巧,花瓣飄搖,那是林斐然來到這個世界后見過的最美的景色。
他們一家三口會坐在房頂,躲在傘下,身前擺上一桌佳肴,共賞雪色花景。
霎時間,夢中的雪與花向天倒流,景色扭曲混亂,一幕幕回憶閃現,奇詭又熟悉。
她看到了簌簌落花中翩然起舞的母親,烏發如云,眸光靈動,看到了母親的手無力垂下時,父親那凝滯的背影,彼時窗外殘陽如血,紅得驚人。
驟然回首,年幼的她又坐到了小書房內,一筆一劃地在冊子上寫著什么,嘴里念念有詞。
她做得認真,母親便在窗邊笑吟吟地撐頭看她,唇瓣翕合,卻聽不到聲音。
倏而轉到朗月下,母親悠悠挑出幾根竹篾,如玉的竹面映著清輝,在她手下根根交織,編作一個掌心大小的花籃。
遠處傳來幾聲刺耳的弦音,那是父親在學琴,從午后到夜晚,每日這樣練習卻也不見進步。
母親掩唇笑了幾聲,隨后開口唱和,歌聲清幽,卻斷斷續續,林斐然傾耳去聽,卻依舊聽不明晰。
她夢到母親折了一只會飛的白鶴,輕巧一吹,白鶴啼鳴振翅,如一道流星擊向長夜。
她夢到父親滿眼溫柔地看著她,抬手擦掉她眼角的淚,讓她不要傷心,要好好活下去,他說人應如山而長立不倒,如水而包養萬物。
她夢到幾位長老對她關懷備至,夢到和衛常在一起在溪邊垂釣,簌簌桃花順著流水飄過,堆積岸上,沾濕他的衣擺。
人生而疾苦,為了不多的甜,她可以忍耐很多,忍耐同門的刁難、忍耐冷嘲暗諷、忍耐無謂的攻擊。
可這僅存的美好,原本也都是假的。
秋瞳所做的,不過是用利刃劃開了眼前的虛無,讓她看到了真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