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沒亮透,山里的霧像浸了水的棉絮,裹著松針和腐葉的氣味往人脖子里鉆。巴刀魚踩著濕滑的青石階往上走,圍裙口袋里的焦炭硌著大腿――是昨天從破廟灶膛里扒出來的,火星還沒滅透,一粒一粒,像群睡著的螢火蟲。酸菜湯扛著鐵鏟走在后面,鏟尖刮著石階,發出“刺啦刺啦”的聲響,像只磨牙的老鼠。娃娃魚抱著井水跟在最后,井水里的星圖映著霧里的微光,城外山里的黑影淡了些,可還在慢慢往星火里滲。
“主廚,”酸菜湯踢了腳石子,石子滾下山坡,“山里的黑窟窿比城里大多了。”
巴刀魚沒說話,盯著石階上的腳印。腳印是新的,帶著泥,往山里延伸。他想起昨天在小村,女人說“山里的壞人要收保護費”,想起破廟里的老頭說“昨天有人在那里烤蘑菇”。他知道,這次不一樣了。以前是把光捅進黑窟窿,這次得把光撒滿整個山。
“跟著腳印走。”他說。
石階盡頭是片松林,松針鋪在地上,像塊綠色的毯子。林子里有座木屋,屋頂蓋著稻草,煙囪里冒著炊煙。巴刀魚走到木屋前,敲了敲門。門開了,鉆出個老頭,手里拿著煙袋,臉上帶著笑:“你們是誰?”
“吃飯的。”巴刀魚說。
老頭盯著他們,目光落在娃娃魚手里的井水上。“你們有水?”他問。
娃娃魚點頭,把井水遞過去。老頭接過,喝了一口,眼淚掉進井水里:“我想起來了……我娘以前也給我帶水……她說,走遠路要帶水……”
他拉開門:“進來吧。我剛烤了紅薯,一起吃。”
三人走進木屋,屋里有張木桌,幾把椅子,灶膛里的火苗跳動著,照得墻上的泥皮亮堂堂的。老頭從灶膛里扒出幾個烤紅薯,表皮焦黑,像塊塊小石頭。“嘗嘗,”他說,“我娘以前說,只要能吃上熱紅薯,就不是苦日子。”
巴刀魚接過紅薯,掰開,熱氣冒出來,帶著股甜香。他咬了口,紅薯很面,像小時候的味道。“好甜,”他說。
老頭笑著說:“我娘以前也說好甜。”
酸菜湯啃著紅薯,問:“大爺,山里還有誰要收保護費?”
老頭愣了下,煙袋掉在地上:“你們……你們知道?”
“知道,”巴刀魚說,“昨天在小村,女人說山里的壞人要收保護費。”
老頭蹲在地上,撿起煙袋:“是山里的‘黑風寨’,寨主叫黑風,以前是城里混混,被你們趕跑了,躲到山里,帶著一幫兄弟,專門收保護費,不交就砸廚房。”
巴刀魚皺眉:“他們在哪里?”
“在山頂的寨子里,”老頭指著窗外的山,“昨天夜里,他們來過這里,說再不交保護費,就砸了我的木屋。”
巴刀魚站起來:“咱們去山頂。”
老頭也站起來:“我帶你們去。我娘以前說,要幫幫走路的人。”
四人順著石階往山頂走。霧漸漸散了,露出山頂的寨子。寨子用木頭搭的,像座小城堡,寨門口站著幾個穿黑衣的人,手里拿著刀,臉上蒙著黑布。
“那就是黑風寨,”老頭指著寨子,“昨天夜里,他們就是從那里來的。”
巴刀魚走到寨門口,喊:“有人嗎?”
穿黑衣的人轉過身,看見他們,揮了揮刀:“誰讓你們來這里?趕緊滾,不然砍了你們!”
巴刀魚沒動,從圍裙口袋里掏出塊焦炭,扔過去:“你們知道這是什么嗎?”
穿黑衣的人躲過,焦炭掉在地上,火星濺到他的腳上。“哎喲!”他叫了聲,盯著焦炭,“這是啥?”
“灶底的火,”巴刀魚說,“是廢工廠里,少年們用廢鐵拼成的灶眼里燒出來的火。他們說,只要能燒飯,就不是垃圾。”
穿黑衣的人嗤笑了聲:“什么灶底的火,都是屁話!我們寨主說,只有怨氣才是真的,只要讓人吃怨氣,就能控制他們!”
“你們錯了,”巴刀魚搖頭,“怨氣是假的,灶底的光才是真的。”
他從灶膛里拿起塊焦炭――是昨天從破廟里帶出來的,扔向另一個穿黑衣的人。焦炭砸在穿黑衣人的胸口,火星濺到他的臉上。穿黑衣人捂著臉,叫了聲:“燙!”
“這是灶底的光,”巴刀魚說,“是孤兒院里,孩子們用撿來的土豆熬粥時,灶膛里燒出來的火。他們說,只要能喝上熱粥,就不是苦日子。”
穿黑衣人盯著他,突然蹲在地上,哭出聲來:“我想起來了……我妹妹昨天走了……我昨天吃了怨氣菇,忘了給她燒飯……”
另一個穿黑衣人也蹲在地上,哭著說:“我想起來了……我昨天罵了我兒子,說他沒用……可他昨天還給我買了糖葫蘆……”
那些穿黑衣的人全蹲在地上,哭聲一片。巴刀魚看著他們,輕聲說:“灶底的光,不在多旺,不在多亮。在,有人愿意為你點。”
寨門口的哭聲漸漸停了,穿黑衣的人們摘下蒙臉的黑布,露出張張淚痕斑斑的臉。巴刀魚走到為首的人面前,遞給他塊抹布:“擦擦臉,然后去把你們的怨氣菇全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