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灶里的余燼明明滅滅,映得“刀魚小灶”的地面像片波光粼粼的湖。巴刀魚坐在灶膛前,手里攥著塊焦炭――是今天從城西菜市場、城南貧民窟、城東養老院、城北孤兒院帶回來的。焦炭里的火星還沒滅透,一粒一粒,像群睡著的螢火蟲。
酸菜湯躺在長椅上,腳翹在灶臺上,手里拿著個冷饅頭,啃得咔嚓響。“主廚,”她含糊不清地說,“明天去哪兒?”
巴刀魚沒說話,把焦炭放在灶臺上。四塊焦炭排成一排,火星連成片,像條發光的線。他想起今天在孤兒院,孩子們圍在灶臺邊,眼睛亮得像星星;想起養老院的老人,給老伴的遺像前擺上一碗蘿卜湯,嘴里念叨“今天熬得比昨天好”;想起貧民窟的女人,把最后一口粥喂給丈夫,笑著說“明天我去撿更好的菜”;想起菜市場的攤主,把煮爛的“怨氣菇”倒進垃圾桶,說“以后只賣干凈的菜”。
“哪兒有黑窟窿,咱們就去哪兒。”他說。
酸菜湯把冷饅頭塞進嘴里,坐起來:“那明天去城中湖?娃娃魚說湖底有股黑氣,把星火啃了個洞。”
巴刀魚點頭,看向后院。娃娃魚正蹲在井臺邊,指尖蘸著井水畫星圖。井水映著她的臉,蒼白得像張紙,可眼睛卻亮得嚇人。井水里的星圖上,城中湖的位置有團墨汁似的黑影,正慢慢往星火里滲。
“湖底有‘怨氣菇’,”娃娃魚頭也不抬,“比菜市場的更毒。吃了的人會發瘋,跳湖自殺。”
酸菜湯“呸”了聲:“這群狗娘養的,又來這套!”
巴刀魚盯著井水里的黑影,想起今天在孤兒院,橫肉男人喝下粥后哭著說“我娘以前也給我熬這種粥”。他知道,這次不一樣了。以前是把光捅進黑窟窿,這次得把光沉到湖底。
“明天早上去城中湖,”他說,“得把‘怨氣菇’撈上來。”
酸菜湯點頭,躺回長椅:“主廚,我明天帶鐵鏟。”
娃娃魚畫完星圖,抬頭看著天空。夜空里,星星一顆一顆亮起來,像盞盞小燈。她輕聲說:“星軌在變。灶底的光,已經成了火種。只要有人愿意點,就能燎原。”
巴刀魚看著灶臺上的焦炭,火星慢慢滅了,可心里的火卻燒得更旺。他想起父親說過的話:“灶底的光,不在多旺,不在多亮。在,有人愿意為你點。”他輕聲說:“是啊,只要有人愿意點,火就不會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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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城中湖**
天剛蒙蒙亮,三人已站在城中湖邊。湖水黑得像墨汁,湖面上飄著層霧,看不見對岸。湖邊的長椅上,坐著幾個發呆的人,眼神發直。巴刀魚走到湖邊,蹲下身,伸手摸了摸湖水。湖水冰涼,帶著股甜腥味,像摸了塊爛肉。
“怨氣,”娃娃魚蹲在他旁邊,指尖蘸著井水畫星圖,“湖底的‘怨氣菇’把湖水染黑了。吃了湖水的人會發瘋,跳湖自殺。”
酸菜湯扛著鐵鏟,罵了句:“真他娘的惡心!”
巴刀魚站起來,看著湖面。湖面上飄著些東西:有撕碎的紙錢,有帶血的指甲,還有些說不清道明的碎渣。他想起今天在菜市場,鍋里的“怨氣菇”煮出的黑水,也是這樣。“得把湖水煮開,”他說,“把毒煮出來。”
酸菜湯愣了下:“煮開?這湖這么大,怎么煮?”
“用灶底的光,”巴刀魚從圍裙口袋里掏出塊焦炭,“把火種扔進湖里。”
娃娃魚點頭,蘸著井水在焦炭上畫了個符。符是透明的,可畫完后,焦炭上卻泛起層金光,像抹了層蜂蜜。
巴刀魚把焦炭扔進湖里。焦炭一進水,湖水立刻沸騰起來,冒出黑泡,像口煮沸的墨汁。他拿起長勺,慢慢攪。攪著攪著,湖水里的黑泡里浮出些東西:有撕碎的紙錢,有帶血的指甲,還有些說不清道明的碎渣。酸菜湯捂著鼻子,罵了句:“真他娘的惡心!”
“怨氣,”娃娃魚輕聲說,“是吃湖水的人心里的怨氣,被‘怨氣菇’吸走了。”
巴刀魚攪得更慢了。他想起在廢工廠里,那些少年用廢鐵拼灶時說的話:“只要能燒飯,就不是垃圾。”想起監獄里的老陳,切菜時說的“我恨自己”;想起精神病院的小雨,喝下土豆湯后說的“咸了”;想起戰場廢墟里的傷兵,喝下白粥后哭著說的“那是我家”。原來灶底的光,從來不是什么玄乎的東西,而是這些――是少年的倔強,是囚犯的懺悔,是病人的蘇醒,是傷兵的懷念。
湖水漸漸變清,那些碎渣沉到湖底,像層淤泥。巴刀魚舀起一勺水,遞給旁邊一個發呆的人:“喝一口。”
那人抬頭,眼神還是發直,可還是接過勺子,喝了口。喝完后,他愣了下,突然捂住臉,哭出聲來:“我想起來了……我老婆昨天走了……我昨天喝了湖水,忘了給她燒飯……”
巴刀魚又舀了一勺,遞給另一個人。那人喝完,也哭了:“我想起來了……我昨天罵了我兒子,說他沒用……可他昨天還給我買了糖葫蘆……”
湖水一勺勺遞出去,湖邊哭聲一片。那些被“怨氣菇”吃掉的記憶,全回來了。巴刀魚看著他們,心里那團火燒得更旺了――原來灶底的光,不僅能暖胃,還能醒心。
突然,湖面上傳來陣騷動。幾個穿黑袍的人劃著船過來,手里拿著刀,臉上蒙著黑布。“誰讓你們動這湖水的?”為首的人吼著,刀尖指向巴刀魚,“這些是‘食魘’大人的貢品!”
巴刀魚放下長勺,走到湖邊。他盯著那些黑袍人,想起井水里的黑影。“你們是食魘教的人?”他問。
“知道還問?”黑袍人揮了揮刀,“趕緊滾,不然連你們一起砍!”
巴刀魚沒動,從圍裙口袋里掏出塊焦炭――是昨天在孤兒院里,孩子們給他的。“你們知道這是什么嗎?”他問。
黑袍人愣了下:“不就是塊破炭?”
“是灶底的火,”巴刀魚說,“是孤兒院里,孩子們用撿來的土豆熬粥時,灶膛里燒出來的火。他們說,只要能喝上熱粥,就不是苦日子。”
黑袍人嗤笑了聲:“什么灶底的火,都是屁話!我們‘食魘’大人說,只有怨氣才是真的,只要讓人吃怨氣,就能控制他們!”
“你們錯了,”巴刀魚搖頭,“怨氣是假的,灶底的光才是真的。”
他把焦炭扔進湖里。焦炭一進水,湖水立刻沸騰起來,冒出黑泡,像口煮沸的墨汁。黑泡里浮出些東西:有撕碎的紙錢,有帶血的指甲,還有些說不清道明的碎渣。那些碎渣慢慢飄起來,飄到黑袍人的臉上。黑袍人揮刀去砍,可砍不到,碎渣鉆進他們的鼻孔,鉆進他們的耳朵。
突然,一個黑袍人跪下了,捂著臉哭:“我想起來了……我妹妹昨天走了……我昨天吃了怨氣菇,忘了給她燒飯……”
另一個黑袍人也跪下了,哭著說:“我想起來了……我昨天罵了我兒子,說他沒用……可他昨天還給我買了糖葫蘆……”
那些黑袍人全跪下了,哭聲一片。巴刀魚看著他們,輕聲說:“灶底的光,不在多旺,不在多亮。在,有人愿意為你點。”
湖面上的哭聲漸漸停了,黑袍人們摘下蒙臉的黑布,露出張張淚痕斑斑的臉。巴刀魚走到為首的人面前,遞給他塊抹布:“擦擦臉,然后去把你們的怨氣菇全燒了。”
為首的人接過抹布,擦了擦臉,然后從懷里掏出個火折子,走到船邊,把船里的“怨氣菇”全倒進湖里,點著了。火苗竄起來,燒得那些蘑菇吱吱作響,冒出股黑煙,可黑煙里卻飄著點點火星,像群螢火蟲,慢慢飄向天空。
巴刀魚看著那些火星,想起娃娃魚說的“星軌變了”。他知道,灶底的光,已經從城中湖,飄向了更遠的地方。他轉身對酸菜湯和娃娃魚說:“走,去下一站。”
酸菜湯扛著鐵鏟,娃娃魚抱著井水,跟在他后面。三人走出湖邊時,天已經亮了。陽光照在他們身上,照得他們影子拉得老長。巴刀魚抬頭看著天空,看見那些火星已經變成星星,掛在天空里,像盞盞小燈。
他知道,灶底的光,已經成了火種。只要有人愿意點,就能燎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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