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刺破雨云,斜斜切在“明星咖啡館”的橡木條桌上,將陳明月指間那塊羊脂玉佩切成半明半暗的兩半。“海晏河清”四個字在光線下泛著溫潤的暖色,背面的“林氏家傳”卻沉在陰影里,像一句未盡的遺。林默涵的指尖拂過玉佩邊緣――那里有一道新添的豁口,是昨夜在軍情局審訊室,他用牙齒生生咬出來的。
“玉有瑕,不掩其光。”蘇曼卿將一杯黑咖啡推到他面前,杯碟與桌面相碰,發出清脆的聲響。她左手無名指的槍傷疤痕在晨光中微微發紅,像一粒凝固的朱砂,“魏正宏死了,但他的影子還在。”
林默涵端起咖啡,熱氣模糊了他鏡片后的雙眼。審訊室里那根淬毒的鋼針還藏在他舌下的暗槽里,舌尖能嘗到一絲若有若無的鐵銹味。他想起魏正宏倒下時的眼神――不是恐懼,而是某種恍然大悟的狂熱,仿佛在臨死前窺見了什么天機。
“張世昌會反水。”他簡意賅,將玉佩推回陳明月手中。
陳明月的手指收緊,玉佩的棱角硌得掌心生疼。她昨夜剛被從綁縛中解救出來,旗袍領口還留著繩索勒出的紅痕,聲音卻異常平靜:“他女兒在我們手里?”
“不。”林默涵搖頭,“是他以為我們在他手里。”
蘇曼卿的咖啡勺在杯中輕輕攪動,發出細碎的聲響:“李淑芬老師今早發來消息,張小蕓昨晚根本沒去上學。張世昌在騙我們。”
“他在爭取時間。”林默涵的目光掃過咖啡館的玻璃窗。街對面的電線桿下,一個報童正踮著腳將《中央日報》塞進報箱,動作略顯僵硬。那不是報童――是軍情局的人,左耳后有一顆黑痣,昨夜在審訊室外站了整整三個小時。
“他想等援兵。”蘇曼卿的聲音壓得更低,“魏正宏的死訊還沒傳開,軍情局內部現在是一盤散沙。張世昌想趁機接管第三處,所以必須先除掉我們,再把魏正宏的死栽贓給‘**滲透’。”
林默涵的指尖在桌下輕輕敲擊,三長一短――這是他們之間最緊急的警報信號。陳明月立刻會意,將玉佩藏進旗袍的暗袋,起身走向廚房:“我去做些三明治。”
蘇曼卿則若無其事地拿起抹布,擦拭著已經光可鑒人的柜臺。她的余光瞥見街角又轉過來兩個穿便衣的男人,他們假裝在看櫥窗里的蛋糕,腳下的步伐卻帶著軍人的僵硬。
“他們來了。”她輕聲說。
林默涵沒有回頭,只是將咖啡杯轉了個方向,杯柄正對著門口――這是約定好的撤退信號。
就在這時,咖啡館的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一個穿著灰色中山裝的男人走了進來,他戴著一副圓框眼鏡,手里提著一個藤編的菜籃,籃子里蓋著一塊藍印花布。
“請問,這里是‘明星咖啡館’嗎?”男人的聲音有些沙啞,帶著濃重的閩南口音。
蘇曼卿的抹布頓了頓。這是暗號――正確的接頭暗號應該是“請問,有雨前龍井嗎?”
“抱歉,我們還沒開始營業。”她微笑著回答,卻將咖啡勺在杯沿敲了三下――這是“危險”的信號。
男人似乎沒聽見,徑直走到吧臺前,放下菜籃:“我從淡水帶來的烏魚子,老板娘要不要嘗嘗?”
他的手伸進菜籃,似乎要掀開那塊藍印花布。蘇曼卿的目光掃過他的手腕――那里有一道新鮮的刀疤,是軍情局特務的統一標記。
“不必了。”林默涵突然開口,他依舊背對著門口,聲音卻冷得像冰,“我們這里的魚子醬,是從法國空運的。”
這是第二道暗號――意味著“立刻清除”。
蘇曼卿的左手猛地抄起吧臺上的咖啡壺,右手則從柜臺下摸出一把閃著寒光的水果刀。她將咖啡壺往地上一摔,滾燙的咖啡和碎片四濺。趁著男人躲避的瞬間,她手中的水果刀已經抵住了他的咽喉。
“說,誰派你來的?”她厲聲喝問,刀尖刺破了男人的皮膚,一滴血珠滲了出來。
男人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我……我是軍情局的……張副處長讓我來……”
“張世昌?”蘇曼卿冷笑,“他讓你來送死?”
“不……不是!”男人顫抖著說,“他說……說只要我拿到你們的情報,就提拔我當組長……”
林默涵轉過身,走到男人面前。他的目光像***術刀,精準地剖開男人的偽裝:“你叫王德發,三個月前從金門調來,有個妹妹在臺北醫學院讀書。對嗎?”
男人的眼睛猛地睜大:“你……你怎么知道?”
“因為你的妹妹,”林默涵的聲音很輕,“上周三在圖書館看書時,遇到了一個叫陳志遠的男生。他們聊得很投機,陳志遠送了她一本《唐詩三百首》。”
男人的嘴唇開始發抖:“你……你要對小蕓做什么?”
“我不會對她做什么,”林默涵說,“但是張世昌會。他為了升官,可以犧牲任何人。包括你,包括你的妹妹。”
他從口袋里掏出一張照片,扔在男人面前。照片上,張世昌正和一個女人在餐廳里吃飯,女人懷里抱著一個嬰兒。
“這是張世昌的情婦和他的私生子,”林默涵說,“他為了掩蓋這件事,已經殺了三個人。你的妹妹,可能會是第四個。”
男人的臉色變得慘白如紙,他雙腿一軟,跪倒在地:“求求你……求求你放過我妹妹……”
“我可以放過她,”林默涵說,“但是你要幫我做一件事。”
“什么事?”
“告訴張世昌,”林默涵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就說你拿到了我們的發報機密碼,約他今晚十點,在西門町的‘大光明電影院’見面。”
男人連連點頭:“我……我一定照辦……”
“很好。”林默涵拍了拍他的肩膀,“記住,不要耍花樣。否則,你妹妹的下場,你應該清楚。”
男人連滾帶爬地跑了出去,菜籃子還留在原地。蘇曼卿撿起籃子,掀開藍印花布,里面果然藏著一個微型發報機。
“張世昌想用這個發報機,偽造我們的信號,引誘大陸方面上鉤。”她皺著眉說,“這個叛徒!”
“他不是叛徒,”林默涵說,“他只是個想往上爬的普通人。”
他走到窗邊,看著王德發倉皇逃竄的背影,目光深邃:“普通人的欲望,才是最可怕的武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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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臨,西門町的霓虹燈亮了起來,將街道染成一片迷離的彩色。林默涵穿著一身黑色風衣,戴著一頂禮帽,站在“大光明電影院”對面的陰影里。他的手里拿著一張電影票,是《一江春水向東流》――這是他和蘇曼卿約定的接頭暗號。
陳明月穿著一身旗袍,挽著他的胳膊,像一對普通的看電影的夫妻。她的發髻里插著那支銀簪,簪子里藏著一把只有三厘米長的袖珍手槍。
“張世昌會來嗎?”她輕聲問,呼吸在微涼的夜風中凝成白霧。
“會。”林默涵說,“他需要這個機會,來證明自己的價值。”
電影院門口,王德發正焦急地來回踱步。他看到林默涵,立刻迎了上來:“沈先生,我……我按你說的做了。張世昌說他會來,但他帶了很多人。”
“我知道。”林默涵說,“你做得很好。”
他從口袋里掏出一個小小的紙包,塞進王德放手心:“這是安眠藥,你妹妹最近失眠,讓她睡前吃一片。”
王德發的手一抖,紙包掉在地上。他慌忙撿起來,塞進口袋,眼眶有些發紅:“謝謝……謝謝您。”
“去吧,”林默涵說,“帶著你妹妹,離開臺北。找個沒人認識你們的地方,重新開始。”
王德發重重地點了點頭,轉身消失在人群中。
陳明月看著他的背影,輕聲說:“你放了他?”
“他不是我們的敵人,”林默涵說,“我們的敵人,是躲在暗處的張世昌。”
他抬頭看了看電影院的招牌,霓虹燈的光芒在他眼中閃爍:“走,我們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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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院里,電影已經開始了。銀幕上,白楊飾演的素芬正抱著孩子,在江邊哭泣。觀眾席上,人們沉浸在悲傷的劇情里,不時傳來抽泣聲。
林默涵和陳明月坐在最后一排的角落里,身邊沒有人。他們的目光沒有看銀幕,而是盯著入口處的那扇門。
十點整,那扇門被推開了。
張世昌帶著四個特務走了進來。他們穿著便衣,但腰間鼓鼓的,顯然藏著槍。張世昌的臉上帶著得意的笑容,目光在觀眾席上掃過,最后落在了林默涵身上。
他徑直走了過來,在林默涵面前停下:“沈先生,哦不,林科長。久仰大名。”
“張副處長,”林默涵站起身,微笑著伸出手,“恭喜你,升官了。”
張世昌沒有跟他握手,而是冷笑一聲:“林科長,你以為你贏了?魏正宏死了,但是他的計劃還在。‘臺風計劃’已經啟動,你們的情報,救不了基隆港。”
“是嗎?”林默涵的笑容不變,“但是,你們的軍艦,已經在澎湖列島觸礁了。”
張世昌的臉色猛地一變:“你……你怎么知道?”
“我不僅知道這個,”林默涵說,“我還知道,你們的運輸船‘海鷗號’,在高雄港外被漁民的漁網纏住了螺旋槳。還有,你們的駐軍指揮官,因為貪污軍餉,被士兵舉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