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棲庭抬起手,有些疲憊地揉了揉眉心
對于a市的孩子們來說,童年往往意味著保姆,私立幼兒園。
但對他而,童年是那間四面都是深色胡桃木書架的書房,和爺爺那雙似乎能洞穿一切的眼睛。
那是他上的第一堂課。
是一盤棋。
五歲的孩子坐在高高的太師椅上,腳甚至還碰不到地面,但他已經學會了正襟危坐,努力不讓自己在那位老人面前露怯。
面前的棋盤上,黑白子錯落。
爺爺指著一片被白子重重包圍的黑子,聲音低沉。
“棄子。”
老人的手指枯瘦有力,點了點那幾枚孤立無援的黑棋。
“為了贏下整盤棋,這些棋子是可以犧牲的。”
“犧牲它們,換取這邊的勢,圍殺對方的大龍。這叫棄車保帥,懂了嗎?”
那時的黎棲庭不懂什么叫“勢”,也不懂為什么要讓好好的棋子去死。
“如果您不想犧牲它們,那一開始為什么要放它們在那里?”
五歲的孩子仰起頭,問了一個蠢問題。
“因為它們當時有用。”
老人回答得理所當然。
“現在沒用了,或者說,它們的死比活著更有用,那就是它們最后的價值。”
那就是黎家的規矩,也是整個核心區這龐大上層社會運轉的底層邏輯。
每個人都是棋子,從生下來的那一刻起,價值就被標好了價碼。
有些人生來就是帥,有些人生來就是車馬炮,而更多的人,只是那個過河即死的卒。
所謂的穩定,所謂的秩序,不過是那些執棋者通過不斷地計算、交換、犧牲,維持著這盤棋不至于徹底崩塌。
他在這樣的教導下長到了十四歲。
那個夏天熱得反常,空氣里總是飄浮著令人煩躁的塵土味。
他作為家族企業的“實習生”,跟著父親去視察d區的一座新建工廠。
那是他第一次真正意義上踏出那個用金錢和權力構筑的真空層,呼吸到屬于這個國家大多數人的空氣。
車隊行駛在顛簸不平的土路上,窗外的景色從高樓大廈變成了一座座廠房。
黎棲庭隔著防彈玻璃,看到了一群和他年紀相仿的人。
不同性別卻相同年紀的少年們穿著明顯不合身的舊t恤,戴著口罩,在巨大的機械前麻木的勞作。
——這樣的場景一閃而逝。
“把窗簾拉上。”
父親坐在旁邊,低頭翻看著文件,連頭都沒抬一下。
“別看那些東西,棲庭。”
那一刻,年少的黎棲庭心中涌起一股從未有過的迷茫。
那不是東西。
那明明是人。
是有著和他一樣四肢、一樣眼睛、流著一樣鮮紅色血液的人。
為什么?
為什么僅僅因為出生在墻的那一邊,就要這樣活著?
為什么爺爺口中的“天下”,父親眼里的“大局”,唯獨沒有這群人的位置?
這個國家病了。
它就像一個外表光鮮亮麗的巨人,內里卻早已潰爛流膿,那些腐肉正在一點點吞噬健康的肌體。
如果不改變,大廈將傾只是時間問題。
保守派所謂的“穩”,不過是把頭埋進沙子里的鴕鳥策略。
也就是在那個燥熱的午后,一顆反叛的種子在少年的心里悄然種下,然后在無數個面對家族說教的日夜里,瘋狂生長,直至長成參天大樹,撐破了那層名為“順從”的外殼。
黎棲庭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他在走鋼絲。
左邊是深不見底的萬丈深淵,右邊是粉身碎骨的懸崖峭壁。
他利用資源去扶持謝知行,去接觸顧晏清,去與陳瑾合作——
甚至去雇傭伍茗。
“伍茗……”
黎棲庭低聲念著這個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