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兩點。
b市的夜,沉得像一片化不開的墨。
這家酒店的位置不算偏僻,但在這個點,大堂里也已經沒什么人了。
前臺的服務員正撐著下巴發呆,旋轉門緩緩轉動,玻璃上映出兩個身影。
伍茗身上那件被血浸透的襯衫早已不見了蹤影。
取而代之的,是一件寬大的深灰色連帽衛衣。
這應該是謝知行從他在b市暫住的地方拿來的,雖然款式簡單,但布料很軟,袖口松松垮垮地垂在她手背上。
為了不壓迫到右臂那個剛剛縫合好的巨大傷口,她的右邊袖子被空著,整條胳膊都被小心翼翼地攏在衣服寬闊的內里,用一條臨時找來的絲巾做成的懸吊帶掛在脖子上。
謝知行走在她身側,手里提著兩個印著紅十字標志的白色塑料袋。
那是從莊園離開時,他硬是從那個醫生手里搜刮來的所有能用的藥。
此時,陳瑾不得不去處理家族事務,黎棲庭去善后。
——于是,謝知行負責將伍茗送回。
“到了。”
謝知行停下腳步,轉過身看著她。
少年原本那身整潔的西裝現在也變得皺巴巴的,領帶早就不知道被扯到哪里去了,襯衫領口微敞。
他把手里的袋子提起來,就著路燈的光,再一次開始核對里面的藥盒。
“這個是頭孢,消炎用的,一天兩次,一次兩粒,飯后吃。”
謝知行把那個寫著“消炎”兩個字的藥盒拿出來,在伍茗眼前晃了晃,語氣鄭重其事。
“醫生說了,這一周是關鍵期,絕對不能停藥,也不能忘了吃。”
伍茗站在路燈下,把頭縮在寬大的兜帽里,只露出一雙漆黑的眼睛。
她點了點頭。
“嗯。”
“還有這個。”
謝知行放下消炎藥,又拿起一盒白色的片劑:“布洛芬,止痛的。”
“麻藥勁過了之后傷口肯定會很疼,如果你受不了了就吃一顆,但別多吃,傷胃。”
他頓了頓,似乎有些不放心,又補充道。
“要是真的很疼……就給我打電話,不論幾點都可以。”
伍茗又點了點頭。
“嗯。”
“還有這個噴霧,是用來促進傷口愈合的,換藥的時候要先噴這個……”
謝知行還在絮絮叨叨地說著。
恐懼的余韻其實還沒有完全從他身體里散去。
只要一閉上眼,剛才在醫療室里看到的那一幕——皮肉翻卷的傷口,淡黃的脂肪層,還有滿目的鮮紅——就會像噩夢一樣反復播放。
他怕極了。
怕她感染,怕她發燒,怕她一個人在酒店里出什么事沒人知道。
“還有,最重要的一點,傷口絕對不能沾水。”
“洗澡的時候要用保鮮膜包好,或者干脆就用毛巾擦一擦。洗臉也要小心,千萬別讓水流進去。”
“記住了嗎?”
沒有回應。
謝知行愣了一下。
平時這種時候,她都會很配合地回一個“嗯”或者“好”。
但現在,面前的少女并沒有看他。
伍茗的頭微微向右偏著,視線越過他的肩膀,直勾勾地盯著街道對面的某個角落。
——那是……什么?
是有敵情嗎?
還是有什么可疑的人在監視?
謝知行的神經瞬間緊繃起來,他猛地轉過頭,順著她的視線望去,右手下意識地摸向口袋——那里裝著剛才伍茗塞給他的那把shouqiang。
街道對面。
昏黃的路燈有些接觸不良,在那里的光影一閃一閃。
就在那忽明忽暗的光圈下,停著一輛看起來頗有些年頭的三輪推車。
車上架著一口大大的油鍋,底下的煤氣罐發出“呼呼”的燃燒聲。熱騰騰的白煙正從油鍋里升騰起來,在深夜微涼的空氣中打著卷兒。
一個穿著戴著袖套的中年攤主,正拿著長長的筷子,將幾串裹滿了面糊的東西丟進滾燙的油鍋里。
“滋啦——”
那種油脂與淀粉在高溫下劇烈反應的聲音,哪怕隔著一條馬路,似乎都能清晰地傳過來。
伴隨而來的,還有一陣極具侵略性的焦香味。
——油炸路邊攤。
謝知行僵在原地,他轉回頭,看著面前的少女。
伍茗還在盯著那邊看。
“……伍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