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內瓦玫瑰宮拍賣行的主廳,被精心布置成了一個充滿東方神秘色彩的殿堂。
巨大的水晶吊燈灑下璀璨而柔和的光芒,將整個大廳映照得如同白晝。深紅色的絲絨地毯,踩上去悄無聲息,仿佛踏入了一個與世隔絕的奢華夢境。空氣中,高級香氛與名貴木材的淡淡氣息交織,營造出一種令人微醺的、屬于金錢與權力的獨特氛圍。
今晚,這里將舉行“東方奇珍”專場拍賣會。能手持燙金請柬踏入此地的,無一不是在國際上赫赫有名的藝術品收藏家、富豪巨賈,或是各國文化界、外交界的名流。
蘇硯坐在略顯靠后的座位上,身側是陸時衍。他今晚以一位低調的華裔藝術品投資人的身份出席,黑色西裝剪裁得體,襯得他身姿挺拔,氣質沉靜。他手中端著一杯香檳,眼神卻銳利如鷹,不動聲色地掃視著全場。
蘇硯則依舊是一襲簡約的黑色長裙,長發挽起,露出修長的脖頸。她沒有佩戴任何夸張的珠寶,只在腕間戴了一串低調的南紅手串,那是從山村老阿媽那里得來的禮物。她看起來就像一個純粹的、被藝術吸引的學者,安靜而不起眼。
然而,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心跳正隨著拍賣會的臨近,而逐漸加速。
在她前方不遠處,藤原先生正被一群衣著光鮮的人士簇擁著,談笑風生。他依舊是那副儒雅從容的模樣,舉手投足間,盡顯世家風范。他偶爾會回頭看一眼蘇硯的方向,眼神平靜,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意味深長的微笑。
那微笑,像一根細小的針,無聲地扎在蘇硯的神經上。
拍賣會準時開始。
一位經驗豐富的國際拍賣師走上臺,他用流利的英法雙語開場,調動著現場的氣氛。隨著第一件拍品被呈上,現場的氣氛迅速升溫,舉牌競價的聲音此起彼伏,每一次落槌,都伴隨著或欣喜或遺憾的嘆息。
蘇硯對這些拍品無動于衷。她的目光,始終鎖定在那本厚厚的拍賣圖錄上。圖錄的最后一頁,正是那尊唐代白玉觀音像的照片。照片上的觀音低眉垂目,慈悲安詳,可蘇硯卻仿佛能聽到它在無聲地哭泣,思念著千里之外的故土。
一件件拍品被拍出高價,現場的氣氛愈發熱烈。
終于,到了最后的壓軸環節。
拍賣師的聲音變得莊重而富有感染力:“女士們,先生們,接下來的這件拍品,是我們今晚的重中之重。它來自遙遠的東方,一尊堪稱完美的唐代白玉觀音像。請大家欣賞。”
聚光燈下,那尊白玉觀音像被緩緩推上展臺。
燈光打在它瑩白如玉的身軀上,溫潤的光澤流轉,仿佛有生命一般。它那低垂的眼眸,仿佛在俯瞰著眾生的貪婪與欲望。
現場響起一片壓抑的驚嘆聲。
拍賣師開始介紹它的“來歷”:“……此尊觀音像,傳承有序,曾為十九世紀著名東方藝術收藏家喬治?懷特先生的舊藏,后經數次合法轉手,流傳至今。其工藝之精湛,保存之完好,堪稱唐代玉雕藝術的巔峰之作……”
蘇硯聽著那套編造得近乎完美的說辭,心中冷笑。傳承有序?合法轉手?這些華麗的辭藻,不過是掩蓋其非法出身的遮羞布。
“起拍價,五百萬瑞士法郎。每次加價,不得少于五十萬。”
拍賣師的話音剛落,現場便響起了一片此起彼伏的舉牌聲。
“五百五十萬!”
“六百萬!”
“七百萬!”
價格迅速攀升,每一次加價,都顯示出競拍者雄厚的財力和勢在必得的決心。
蘇硯和陸時衍按兵不動。他們不是來競價的,他們是來……攪局的。
藤原站在臺下,臉上帶著自信的微笑,目光掃過全場,仿佛在欣賞一場由他導演的好戲。他的目光,又一次與蘇硯交匯。這一次,他的笑容里,帶著一絲勝利者的倨傲。
蘇硯面無表情,只是靜靜地端詳著那尊觀音像。
價格很快被炒到了一千二百萬瑞士法郎。
就在這時,一個坐在前排、看起來像是一位中東富豪的買家,舉牌報出了“一千三百萬”的高價。
現場安靜了一瞬,似乎其他買家都在權衡。
蘇硯知道,時機到了。
她沒有舉牌,而是微微側身,對身旁的陸時衍低聲說了句什么。
陸時衍點了點頭,拿出手機,飛快地操作起來。
幾乎就在同一時間,國際上幾個頗具影響力的藝術收藏類網站和社交媒體上,突然出現了一系列文章和圖片。
標題赫然寫著:《驚現敦煌失竊國寶?日內瓦拍賣會上的唐代白玉觀音像引來源頭質疑!》
《紋飾為證:一尊觀音像背后的文物走私疑云》
《獨家解析:玫瑰宮“東方奇珍”專場拍品來源真實性存疑》
文章中,詳細對比了玫瑰宮拍賣圖錄上的觀音像照片,與敦煌莫高窟失竊檔案中模糊的照片,重點突出了底座蓮花瓣紋飾的“層疊式”雕刻技法這一獨特特征,并附上了蘇硯之前做的學術分析報告摘要。
這些文章,像一顆顆投入平靜湖面的石子,迅速激起了千層浪。
現場,一些本已準備放棄的買家,開始交頭接耳,竊竊私語。他們拿出手機,開始查閱網上的信息。
“天哪,你看這個報道,說這尊觀音像可能是從敦煌偷來的。”
“真的假的?你看這個紋飾的對比,確實很像啊。”
“如果是贓物,那買下來豈不是惹一身騷?”
質疑的聲音,像瘟疫一樣在會場里蔓延開來。
藤原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了。他猛地轉過頭,死死地盯著蘇硯。他那雙總是溫和有禮的眼睛里,第一次露出了真實的、冰冷的怒意。
蘇硯仿佛沒有察覺到他的目光,依舊專注地看著臺上的觀音像,仿佛那些網上的風波,與她毫無關系。
拍賣師顯然也沒想到會出現這種狀況,場面一度有些混亂。他求助似的看向藤原。
藤原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的怒火,走上前,對拍賣師低聲說了幾句。
拍賣師點了點頭,重新站定,用略顯僵硬的語氣說道:“各位,請安靜。關于網上出現的不實論,我們玫瑰宮拍賣行已經注意到了。在此,我代表拍賣行鄭重聲明,我們對所有拍品的來源都進行過最嚴格的審查,確保其合法合規。網上的論,純屬無稽之談,是某些別有用心的人對我們拍賣行的惡意誹謗!請大家相信玫瑰宮的百年聲譽!”
他試圖用拍賣行的聲譽來壓下質疑。
然而,效果卻適得其反。
“聲譽?玫瑰宮幾年前不是也拍出過有爭議的拍品嗎?”
“就是,所謂的‘嚴格審查’,誰知道是不是走過場?”
質疑聲反而更大了。
那個出價到一千三百萬的中東富豪,也皺起了眉頭,放下了手中的號牌。他顯然不愿意為了一個有爭議的物件,惹上不必要的麻煩。
現場的氣氛,變得詭異而尷尬。
價格停在了一千三百萬,卻再也沒有人加價。
拍賣師尷尬地等待了幾十秒,額頭上已經滲出了細密的汗珠。
“一千三百萬第一次……”
“一千三百萬第二次……”
他的聲音,越來越低。
眼看就要三次落槌,這尊天價拍品,就要以一個尷尬的方式成交。
就在這時,一個清冷而堅定的女聲,突然響起。
“一千四百萬。”
所有人的目光,齊刷刷地投向了聲音的來源。
是蘇硯。
她舉起了手中的號牌,神色平靜,仿佛剛才網上掀起的風波,與她無關;仿佛此刻她加價,只是出于一個收藏家對藝術品的純粹熱愛。
全場嘩然。
藤原更是震驚得瞳孔微縮。他完全看不懂蘇硯的意圖。她不是來阻止拍賣的嗎?為什么又突然加價?
陸時衍也有些意外地看向蘇硯。他們之前的計劃,只是制造輿論壓力,迫使流拍,或者低價成交,以便后續追索。加價,不在計劃之內。
蘇硯沒有看他,她的目光,平靜地迎向藤原。那眼神仿佛在說:你看,我不僅能讓你的拍賣會難堪,我還能在你最得意的領域,與你一較高下。
這是一種心理上的碾壓。
藤原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他沒想到,蘇硯的膽子竟然這么大,手段竟然這么狠。她這是在用他的游戲規則,來打敗他。
“一千四百萬!蘇博士出價一千四百萬!”拍賣師如夢初醒,激動地喊道,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
現場再次陷入一片死寂。所有人都在等待,看還有沒有人敢跟。
沒有人。
一千四百萬,對于一個有爭議的拍品來說,已經是天價了。
“一千四百萬第一次!一千四百萬第二次!一千四百萬第三次!”
“咚!”
拍賣槌重重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