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的街道像一條黑色的河。
陸時衍的車在雨中穿行,雨刷有節奏地擺動,卻掃不凈擋風玻璃上層層疊疊的水幕。蘇硯抱著包坐在副駕,指尖無意識地敲著膝蓋,一下,又一下。
車里很安靜。
剛才在周明誠的辦公室里,那張寫著“老(地方”的紙條像塊冰,貼在兩人之間。蘇硯沒再提,陸時衍也沒問。
車拐進一條窄巷,停在一棟老式公寓樓下。陸時衍熄了火,轉頭看她:“我朋友住這兒,設備在地下室。”
蘇硯點頭,推開車門。雨絲立刻撲了進來,她拉了拉外套領子,跟著陸時衍走進樓道。
樓梯間有股潮濕的霉味。陸時衍在三樓停下,敲了三下門,又敲兩下。
門開了條縫,露出半張蒼白的臉。男人戴著黑框眼鏡,眼睛很大,卻沒什么神采。他視線先落在陸時衍臉上,又滑到蘇硯身上,停了兩秒,才側身讓開。
“進來。”聲音像生銹的齒輪。
公寓里比樓道還暗。客廳拉著厚窗簾,只開了盞落地燈,昏黃的光暈里堆著各種電子設備,電線像藤蔓一樣爬滿地板。男人――陸時衍叫他阿哲――徑直走向角落的金屬門,輸入密碼,推開。
“地下室?”蘇硯問。
“改裝的實驗室。”陸時衍解釋,“阿哲是硬件專家,能繞過大部分加密系統。”
蘇硯看向阿哲,他正擺弄一臺臺式機,屏幕亮著,滿是代碼。聽見動靜,他抬眼,視線落在蘇硯手里的包上:“東西呢?”
蘇硯從包里取出u盤,遞過去。阿哲接過,插進讀卡器,手指在鍵盤上敲了幾下,屏幕立刻跳出一串亂碼。
“加密方式很老,但有效。”阿哲的聲音沒什么起伏,“得拆殼。”
他從抽屜里拿出工具,鑷子、螺絲刀、電烙鐵,動作熟練地拆開u盤外殼。金屬蓋掀開后,里面不是常見的存儲芯片,而是一塊微型電路板,焊著幾顆閃著紅光的元件。
“追蹤器?”陸時衍皺眉。
“反向追蹤。”阿哲指了指電路板上的芯片,“插進任何設備,它會自動復制數據,同時把位置發給發送端。”
蘇硯盯著那顆紅點,像盯著一只眼睛。
“周明誠給的u盤,根本不是證據,是陷阱。”她聲音發緊。
陸時衍沒說話。他拿起u盤,翻過來,背面刻著一行小字:**真相在碼頭,別帶累贅**。
和紙條上的話呼應著。
阿哲忽然開口:“能黑進去。”他指著電路板,“切斷信號發射端,就能讀取原始數據。”手指在鍵盤上敲了幾下,屏幕上跳出個進度條,從1%開始爬升。
“要多久?”
“二十分鐘。”阿哲抬頭,“你們最好想清楚。一旦切斷信號,對方會知道你們發現了陷阱。”
蘇硯看向陸時衍。
陸時衍盯著屏幕上的進度條,忽然問:“阿哲,如果現在去碼頭,能偽裝信號嗎?”
阿哲推了推眼鏡:“能。用信號發生器模擬u盤的位置,對方會以為你們還在讀取數據。”他從架子上取下個巴掌大的設備,“插進u盤接口,就能發假坐標。”
蘇硯明白了:“我們去碼頭,你在這兒發假信號,讓周明誠以為我們還在讀u盤。”
“對。”陸時衍點頭,“趁他放松警惕,我們找真正的證據。”
阿哲忽然笑了,聲音像砂紙磨過木頭:“你們以為,他會等你們?”
蘇硯愣住。
“碼頭是廢棄的,沒監控,沒信號。”阿哲指了指窗外,“雨這么大,去了就是活靶子。”
陸時衍沉默兩秒,忽然問:“你車庫里有備用輪胎嗎?”
阿哲愣了下,點頭:“有。”
“借我。”陸時衍轉身走向門口,“蘇硯,跟我去碼頭。阿哲,你在這兒發假信號,等我們消息。”
“等等。”蘇硯拉住他,“你剛才說,碼頭是活靶子。”
“對。”陸時衍看著她,眼神很亮,“但他是沖我來的。當年我父親和他合作,最后破產自殺。他留著我,是想讓我當棋子。”
蘇硯想起相框里陸時衍少年時的笑容,忽然明白他為什么執著于這個案子。
“所以,我去,你留下。”陸時衍按住她的肩,“這是我的事。”
“放屁。”蘇硯甩開他的手,“我父親也被他害了,這同樣是我的事。”
陸時衍盯著她,忽然笑了:“行。但到了碼頭,聽我指揮。”
蘇硯點頭。
阿哲把信號發生器遞給陸時衍:“插進u盤接口,開機就行。頻率是433mhz,別調錯。”
陸時衍接過,塞進外套口袋。阿哲又遞來兩個對講機:“老式的,沒gps,頻道是12。”
蘇硯接過對講機,放進包里。
“走了。”陸時衍拉開門,雨聲立刻灌了進來。
阿哲忽然說:“陸時衍。”
陸時衍回頭。
阿哲盯著他,聲音很輕:“別死。”
陸時衍笑了下:“死不了。”
門關上。
兩人跑下樓梯,鉆進車里。陸時衍發動汽車,車輪碾過積水,濺起兩道水花。
雨更大了。
車燈切開雨幕,照出前方濕漉漉的路面。蘇硯抱著包,盯著窗外飛速倒退的街景。
“阿哲是你朋友?”她問。
“大學同學。”陸時衍握著方向盤,指節發白,“他父親是程序員,被周明誠坑了,公司破產后自殺了。”
蘇硯愣住:“所以他也……”
“對。”陸時衍點頭,“他留著這身本事,就是為了找周明誠報仇。”
蘇硯忽然覺得胸口發悶。
車駛出市區,拐上沿海公路。雨刮器瘋狂擺動,卻掃不凈擋風玻璃上的雨水。遠處傳來海浪的聲音,混著雷聲,像某種野獸的咆哮。
“快到了。”陸時衍說。
蘇硯看向窗外,看見一片黑漆漆的碼頭。
車停在碼頭入口。陸時衍熄了火,從口袋里掏出信號發生器,插進u盤接口,按下開關。
“開了。”他對蘇硯說。
蘇硯點頭,推開車門。雨立刻打在她臉上,冰涼。她拉起外套領子,跟著陸時衍走進碼頭。
碼頭很舊,鐵架子銹得發紅,吊機像巨人的骨架,矗立在雨中。地上積著水,倒映著破碎的燈光。
“老地方是哪兒?”蘇硯問。
陸時衍指了指前方的倉庫:“以前周明誠的貨倉,后來廢棄了。”
兩人踩著積水走過去。倉庫門虛掩著,里面黑漆漆的,沒聲音。
陸時衍停下腳步,從包里掏出對講機:“阿哲,我們到了。”
對講機里傳來沙沙聲,阿哲的聲音斷斷續續:“……信號……穩定……小心……”
“收到。”陸時衍收起對講機,看向蘇硯:“準備好了嗎?”
蘇硯點頭。
陸時衍推開門。
門軸發出“吱呀”一聲,像某種動物的慘叫。
倉庫里很空,只有幾根水泥柱子,地上散落著碎木板和鐵皮。空氣中彌漫著鐵銹和海水的味道。
“周明誠?”陸時衍喊了一聲,聲音在空曠的倉庫里回蕩。
沒人回答。
蘇硯走到一根柱子后面,發現地上有拖拽的痕跡,像是重物被拖過。她蹲下身,摸了摸地面,指尖沾了點濕泥,湊到鼻尖聞了聞,有股機油味。
“這兒有痕跡。”她喊。
陸時衍走過來,蹲下身:“拖車印。”他指著地上的痕跡,“從門口到這里,然后消失了。”
蘇硯順著他的手指看去,痕跡在倉庫中央消失了,像是被什么東西蓋住了。
“蓋子在哪兒?”她問。
陸時衍站起身,環顧四周。倉庫的天花板很高,吊著幾盞壞掉的燈。他走到墻邊,摸了摸墻壁,忽然敲了敲其中一塊磚:“空的。”
蘇硯走過去,幫他一起敲。磚墻后面傳來空洞的聲音。
“這兒。”陸時衍退后一步,從腰間掏出一把戰術刀,插進磚縫,撬了幾下。磚塊松動了,他伸手進去,摸到個鐵環,用力一拉。
“咔噠”一聲,地面突然晃動起來。
兩人急忙后退。
倉庫中央的地面緩緩裂開,露出一個向下的樓梯。樓梯兩側亮起昏黃的燈,照出墻壁上的鐵銹和水漬。
“地下室?”蘇硯問。
陸時衍搖頭:“以前沒見過。”他從口袋里掏出手機,打開手電筒,照向樓梯。光柱切開黑暗,照出樓梯下的景象――
一間實驗室。
和阿哲的實驗室很像,但更大。中央擺著張金屬桌,桌上放著臺電腦,屏幕亮著,顯示著一行字:**歡迎來到真相**。
桌邊站著個人。
穿著黑色雨衣,戴著帽子,看不清臉。
“周明誠?”陸時衍喊。
那人沒動。
陸時衍握緊戰術刀,一步步走下樓梯。蘇硯跟在他后面,手伸進包里,握住對講機。
走到實驗室門口,陸時衍停下腳步。
“周明誠,我知道是你。”他說。
那人緩緩轉過身。
不是周明誠。
是個年輕男人,穿著白大褂,戴著口罩,只露出一雙眼睛。眼睛很大,卻沒什么神采,像阿哲的眼睛。
“你是誰?”陸時衍問。
男人沒說話,指了指桌上的電腦。
陸時衍走過去,看向屏幕。
屏幕上跳出個視頻窗口,周明誠的臉出現在里面。他還是那副溫和的樣子,戴著金絲眼鏡,背景是間書房。
“時衍,你來了。”他說。
陸時衍盯著屏幕:“你在哪里?”
“別急。”周明誠笑了笑,“先看看我的作品。”他指了指站在桌邊的男人,“他是小陳,我最新的……學生。”
小陳抬起頭,看向陸時衍。
“他怎么了?”蘇硯問。
“他很好。”周明誠的聲音很溫和,“他幫我整理數據,很聽話。”
陸時衍忽然注意到,小陳的手腕上戴著個金屬環,連著桌上的電腦。金屬環上閃著紅光,和u盤上的追蹤器一樣。
“你對他做了什么?”陸時衍聲音發緊。
“只是幫他集中注意力。”周明誠說,“就像當年幫你父親集中注意力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