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知涯簡直無法理解那些僑民的想法。
他胸口堵著一股無名火,卻又無處發泄。
只能在這露臺上吹風,試圖讓那黏膩濕熱的海風帶走幾分煩躁。
只不過南洋的風很難讓人感覺舒適。
這里一年到頭濕熱難耐。
不管幾月的風,都裹挾著似有若無、蒸籠般的熱氣,沉甸甸地壓在皮膚上。
根本讓人沉靜不下來。
“媽的,要是有空調就好了。”
李知涯望著遠處漆黑的海面,忍不住低聲罵了一句。
這時,木質樓梯吱呀作響。
常寧子那熟悉的身影晃了上來。
野道士手里拎著個陶土瓶子,咧嘴一笑,露出被煙酒熏得微黃的牙齒:“李兄,還在焦心那幫吃里扒外的家伙要造反的事?”
李知涯轉過身,順勢走到露臺角落的竹制涼棚下坐下。
常寧子也不客氣,拿起桌上的空盞,給他斟了滿滿一盞清爽的甘蔗酒。
李知涯抄起來,一飲而盡。
酸甜微辣的液體從喉嚨一路燒到胃里,才感覺胸中那口悶氣稍微順暢了些。
“談不上焦心,”李知涯放下酒盞,語氣帶著一絲疲憊的冷硬,“就憑那幾顆歪瓜裂棗,還能比當初咱們硬闖這王城更難?”
他頓了頓,眉頭緊緊鎖起,“我只是不理解……
他媽的怎么老是有這種二鬼子?
原先我還對吳堂主的話將信將疑。
他早就說過有些僑商骨頭軟得出奇。
現在再看,還真特么讓他說中了!
我簡直納了悶了――
明明我大明國威赫赫,遠邁漢唐。
如今泰衡朝也算不上什么積貧積弱的時代。
怎么老有這種天生的賤骨頭?
非得跪著才舒服?”
常寧子這個野道士,平日里看似不修邊幅,嬉笑怒罵,此刻卻不緊不慢地啜著酒。
明明身為古人(相對李知涯而),某些看法卻尖銳得直達核心:“要我說,李兄,這事兒跟咱大明積不積弱,關系或許倒不大。”
“嗯?”李知涯過去還從未從這個角度深想過,不禁把剛端到嘴邊的酒盞又放下了,“什么意思?”
常寧子捻著下巴上那幾根稀疏的胡子,眼睛瞇著,像是在回憶什么。
“貧道我從剛出家那會兒,在山下混日子的時候就感覺出來了――
好像如今這世道,入佛入道,就是不如拜他們那個上帝教‘高級’。”
他嗤笑一聲――
“你當和尚當道士能干嘛?
運氣好,等個十年八年混到張度牒,算是有了身份。
等不到的,那就只能托缽乞討。
或者到人門上灑點符水,騙幾個買包子的銅板,跟要飯的也差球不多。”
接著話鋒一轉,語氣帶著明顯的譏諷:“可你要是受了洗,信了那勞什子耶穌,那他媽就不一樣了――
立馬就能出入那些自命清高的士大夫的茶會,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
要是再機靈點,讀點紅毛書,沒準還能被舉薦,混個一官半職!
你說,這誘惑大不大?”
常寧子頓了頓,又喝了口酒,找補道:“當然,我也不是說信佛道的就全都得當叫花子。
也有混得好的,比如‘大帥府’那幫爺。
而且,信耶穌的,該賣溝子也得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