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志不必,以正視聽足矣。”
泰衡帝帶著笑意的話像冰錐,直刺柳未央心口。
她生生咽回滾到唇邊的辯白,只將額角抵在冷硬的磚面上,任宮燈投下的陰影吞沒她煞白的面容。
這一刻她清楚地意識到,眼前這位帝王,遠比她想象中更難對付。
……
正月十八,元宵的琉璃燈海甫熄。
滿城的爆竹硝煙還未散盡,惠王府的青篷車駕便已碾著未掃凈的炮仗紅紙,悄無聲息地駛離了京師。
泰衡帝在弘德殿里,同時鋪開兩卷截然不同的奏報。
西邊是兵部八百里加急。
羊皮卷上墨跡淋漓,詳細記述著準噶爾某位可汗如何囤積羅剎國支援的火器。
顯然該名軍閥打算保存實力,盤算著別的部隊擊退明軍后再出動部隊奪權,坐收戰爭果實。
東邊則是廠衛密折,素白宣紙上工筆小楷,記載著按名單擒獲的無為教眾在詔獄吐露的真相。
一旁太監垂手侍立,聲音像浸過油的絲綢:“……果然在海州杏花渡挖出了三教堂。
解救圣女十二人,個個都是精挑細選的好苗子。
可惜首腦似乎事先聽到風聲逃遁了。”
皇帝屈指敲打楠木御案,震得翡翠筆洗里清水微漾。
看來惠王妃沒有撒謊。她可能真是被無為教脅迫。
抱著這一想法,泰衡帝喚了聲:“丹華道長。”
始終侍立在蟠龍柱陰影里的天官應聲出列,鴉青道袍在燭火下泛著幽光。
他手中的太極拂塵輕輕擺動,流蘇纏上枯瘦指節。
就好像知道皇帝馬上要問什么似的,丹華散人說:“回陛下,惠王妃生辰八字確屬鳳鳴九皋之格,面相亦顯。只是以小人觀之,惠王妃并非單純女子……”
“單純?”
泰衡帝忽然打斷,指尖密折上的文字,語氣帶著幾分譏誚:“好像從沒有規定過,貴人就得是白紙一張吧?”
“呃?”
丹華散人反倒一時語噎。
他捏著拂塵的手頓了頓,眼珠在燭光下閃爍:“陛下圣明。只是此女終究與邪教牽連……”
“應讖則收歸己用,不應則去蕪存菁。”
皇帝一邊說著,一邊將密折疊好。
此時燈中火焰倏然竄高,映得他側臉明暗不定:“宮里不缺碗筷,更不缺鴆酒。”
丹華散人仍進:“不過……柳未央乃是藩王妃子,陛下若真的要……以往沒有先例啊。”
泰衡帝摸摸下巴:“這倒是有些麻煩……”
繼而忽問:“關于此事,你可曾卜過?”
丹華散人如實回答:“小人除夕宴會時曾卜過,得空亡、小吉、速喜……”
泰衡帝搶過話頭:“惠王夫婦已經踏上歸途,此事暫時沒了下文,空亡算是應了。接下來且看小吉如何顯化。”
……
二月二,龍抬頭。
當衛輝府急報傳入宮闈時,檐角銅鈴正被春風拂動,發出清脆的鳴響。
幾個小太監忙著撤下殿內殘存的年節裝飾。
紅綢落入錦盒的o@聲里,通政使跪在玉階下的嗓音顯得格外刺耳。
“啟奏陛下,惠王殿下途經衛輝,遭潞王強留宴飲。”
他額角的冷汗滴在金磚上,洇開深色痕跡:“席間不知何故發生糾紛,惠王擲銅鎮紙擊傷潞王眉骨……”
丹華散人看見天子執朱筆的手頓了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