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衡帝微微頷首。
這位自幼接觸西學,對天文地理乃至西洋哲學都有所涉獵的皇帝,似乎對這個圓滑又不失巧妙的回答頗為受用。
然而,年輕帝王臉上的閑適笑意驟然收斂,眉頭陡然一蹙,語氣也沉了下來。
“既然做到這份上,舍生取義,才可稱為‘圣人’。
那為何民間總有逆亂跳出來,憑空說自己是所謂‘圣人’呢?”
宗萬煊一怔,話題跳得太快,讓他險些沒跟上。
但他畢竟是混跡官場的老油條,瞬間便反應了過來,試探著問:“陛下的意思是……最近又冒出許多假圣人來了?”
泰衡帝沒有直接回答。
他站起身,緩步走到懸掛于殿壁的巨幅《坤輿萬國全圖》前。
背對著宗萬煊,負起雙手,用低沉而清晰的聲調誦念起來――
“國祚再延,百二十載。歲到甲申,更易主宰。
昊天諸仙,皆失所在。群魔起處,玉花復開。
三界索水,化作塵埃。茲爾圣人,另投女胎。
巽在東南,濟世之才。一朝開悟,庇佑四海。”
誦罷,泰衡帝徐徐吁出一口氣,這才轉過身,目光銳利地看向宗萬煊:“這便是天啟朝,那位官至天官的莫德銘留下的遺。
后來被刪改成了‘國祚再延,百二十載。歲到甲申,更易主宰。茲爾圣人,救世之才。一朝起事,平定四海’等多種版本,在民間流傳。
如今,距離最近一個甲申年,滿打滿算還有不到二十五年。
各地都有對朝廷不滿的賊黨,蠢蠢欲動啊。”
宗萬煊心下了然,原來是這樁陳年舊案又被翻了出來。
他臉上堆起不以為然的神情:“悖”菹攏桓鲆話俁嗄昵胺櫪賢妨偎狼暗暮埃欽媸羌偕星也宦郟治叢錐擰:偽匚說刃槲掮午恐鹿誒蛻衲兀俊
接著略一斟酌,講起典故:“便如東漢,明帝時引入佛家祥瑞,本是好事。
可后來呢?
但凡天有異象,或世間出點什么事,就總有人拿這些神神鬼鬼的東西做文章,蠱惑人心。
到最后,強漢也多少栽在了這些‘迷信’之上。
所謂讖語,九成九是有心之人為達目的,故意捏造散布。”
他見皇帝神色稍霽,趁熱打鐵道:“再說那莫德銘,身為司掌天象、溝通天人的天官,本該清心寡欲,終身不婚不嗣以侍君王。
可他晚年竟娶妻生子,這本就是大忌,引得天啟爺猜忌冷落,也是咎由自取。
如此心性,他臨死前說的話,誰敢保證沒有一絲報復朝廷、攪亂世道的成分?”
泰衡帝被這番說辭勸解得舒坦了些,微微點頭:“你說的,不無道理。
所謂讖語,何嘗不是人為去踐行的‘預’?
如同那西洋故事里的俄狄浦斯王,正是因為他父王相信預,將其拋棄,反而一步步促成了預成真。”
他語氣中帶著一絲對自身博學的滿意,以及對命運捉弄的洞悉。
但緊接著,泰衡帝話鋒再次一轉:“不過凡事需做兩手準備。萬一那個莫德銘沒有說瘋話,而是果真推演出了什么呢……”
皇帝的聲音變得格外嚴肅,自稱也隨之改變:“宗萬煊,你去替朕辦一件事――
去一趟欽天監,開一下太乙經緯儀。”
“太乙經緯儀?!”
宗萬煊下意識瞪大了眼睛,幾乎失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