積水退去的石板路在稀疏的燈籠光下反射著幽暗的光。
一行人踏著濕滑的路面,腳步聲在漸次恢復喧囂的街巷中顯得并不起眼。
鐘露慈步履輕快地跟在李知涯身側半步的位置。
她似乎完全未被連日陰雨影響心情,甚至饒有興致地打量著一家以西巴尼亞人開的鋪子里陳列的奇異玻璃器皿。
李知涯幾次側目看她,那句在心頭盤旋了許久的話,就像卡在喉間的魚刺,吐不出也咽不下。
他聽著她與常寧子討論某種治療濕熱腹瀉的草藥配伍,與曾全維笑談今日竟有位以西巴尼亞軍官扭捏前來求診痔瘡的窘態,語氣輕松自若,仿佛他們之間那層無形的隔膜從未存在過。
這種若無其事的自然,反而像細針般刺著李知涯。
他深吸一口氣,那混雜著各種氣味的潮濕空氣涌入肺腑,非但沒讓他冷靜,反添了幾分焦躁。
他猛地停下腳步,轉向鐘露慈,聲音因刻意放緩而顯得有些僵硬:“鐘娘子如今在岷埠懸壺濟世,聲名遠播,想必已是交游廣闊,知己甚蕃了吧?”
話一出口,他就想給自己一拳――
這開場白干巴得像放了三天的高粱饃。
鐘露慈果然詫異地挑眉,側過頭來看他,昏黃的光線在她清澈的眸子里投下細碎的光點:“李叔今兒個是怎么了?突然這般文縐縐的,聽著怪別扭的。”
她嘴角稍稍彎起,像是覺得有趣。
“我……”李知涯喉結滾動了一下,只覺得比當年面對錦衣衛的追兵還要緊張,硬著頭皮道,“我想逗你開心嘛。”
這話說得他自己都覺著傻氣。
鐘露慈“噗”一聲輕笑出來,搖搖頭,目光又轉向街角一個正在吆喝著賣椰漿飯的土著老嫗:“我平常就挺開心的呀,李叔何須特意來逗?”
“……開心就好,開心就好。”
李知涯碰了個不軟不硬的釘子,心下懊惱。
趕緊搜腸刮肚地想找補回來,一句自個兒年輕時流行的詞句溜了出來:“你若安好,便是晴天。”
這話讓鐘露慈再次轉過頭來,這次眼里的笑意更明顯了些,還帶著點探究:“喲,這是從哪兒新學來的俏皮話?聽著倒是新鮮。”
“不是學來的,”李知涯望進她帶著笑意的眼底,那股橫勁兒又上來了,話脫口而出,帶著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鄭重,“是真心話。能看你每日這般忙碌充實,眉眼帶笑,我打心眼里都覺得那般……”
他頓了頓,尋找著合適的詞。
“那般是怎般?”她追問,聲音里依舊帶著那點輕松的笑意,似乎還在調侃他這突然的“咬文嚼字”。
“幸福。”他吐出這兩個字,聲音不高,卻異常清晰,仿佛耗盡了力氣。
周遭的嘈雜似乎瞬間遠去,只剩下這兩個字在濕熱的夜空氣里微微震顫。
鐘露慈臉上的笑意凝了一下,隨即臉頰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漫上一層薄紅。
她有些不自然地移開視線,垂下眼瞼,盯著自己鞋尖前一小塊水洼,聲音低了幾分,帶著一絲幾不可察的慌亂:“李叔今天的話……有些密了。”
李知涯心下只恨自己年少時光知道死讀書和打游戲,于風月情愫上半點歷練也無。
笨拙得只會直來直往,打直球。
情急之下,他心一橫,把話明說:“總之……希望我們之間……能如絲如縷,綿長不絕……”
鐘露慈徹底抿緊了嘴唇,頭垂得更低了些,脖頸彎出一道優美的弧線,耳根那抹紅暈卻悄悄蔓延開來,在昏暗光線下也清晰可見。
她沒有接話,只是無意識地用指尖束腰帶子。
一直默默跟在稍后處,心思大半還掛在可能已在戲院的池淥瑤身上的周易,猛地皺緊了眉頭,臉上露出極度古怪且難以置信的神色――_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