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把這些問題,統統甩給這個看起來“熱血澎湃、社會經驗不甚豐富”的年輕人去煩惱不就好了?
心念電轉,李知涯猛地吸了口氣,臉上再次掛起那副“真誠”的表情,轉向剛剛結束“演講”、正得意洋洋喝水的威廉?霍金斯。
他不再拐彎抹角,直接單刀直入,目光灼灼地盯著威廉的眼睛,用清晰的英語問道:“霍金斯先生,您的‘金鹿號’……船上還缺人手嗎?多幾個經驗豐富的……呃,幫手,您嫌不嫌多?”
“噗――!”
威廉剛喝進去的一口水,差點全噴出來!
他嗆得連連咳嗽,臉漲得通紅,難以置信地看著李知涯,又看看他身邊那三個氣質迥異、怎么看都不像普通“幫手”的同伴。
空氣仿佛瞬間凝固了。
威廉臉上的得意和興奮如同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驚愕、茫然,以及一絲……被巨大餡餅砸中卻又擔心餡餅有毒的警惕。
他縱然再直腦筋,再熱血上頭,再缺乏社會經驗,此刻也完全明白了李知涯那“弦外之音”!
這幾個剛剛還拿火銃指著自己腦袋、強行讓自己請吃飯的、疑似被松江府通緝的明國人……現在想上他的船?!
威廉?霍金斯沉默了。
他放下水杯,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杯沿,光滑的瓷釉映不出他此刻內心的波瀾。
那雙灰藍色的眼睛在李知涯、耿異、曾全維、常寧子四人身上來回掃視,像是第一次真正看清眼前這幾個亡命之徒――
或者說,看清他們帶來的麻煩有多大。
那份屬于年輕商人的躊躇滿志褪去了,只剩下與他年齡相符的、深刻的遲疑和掙扎。
答應?還是拒絕?
這突如其來的“工作申請”,帶著刺骨的寒意和巨大的風險,沉甸甸地壓在他的天平上。
李知涯打破了沉默,聲音平穩卻帶著不容置疑的份量:“霍金斯先生,我們不需要任何報酬。”
他頓了頓,目光鎖住威廉,“只要能在下次靠岸前,確保我們在船上安全。靠岸后,我們自由下船即可。僅此而已。”
“報酬?”威廉像是才聽見這個詞,眼神微微一動,焦點從虛無中收回來,落在李知涯臉上。
他喉結滾動了一下,指節在杯沿上無意識地收緊、松開。
船艙里只剩下粗重的呼吸聲和遠處隱約的江水拍岸。
時間仿佛被拉長了。
過了好一陣,就在耿異忍不住要開口催促時,威廉終于長長地、無聲地吐出一口氣。
他放下杯子,杯底碰在桌面上,發出“咔噠”一聲輕響。
“好。”
他的聲音有些干澀,但帶著一種思慮結束后的清晰,“只要你們遵守船上的各項規章制度……至于報酬……”
他扯出一個略顯僵硬的笑容,試圖找回一點商人的本色,“也是可以爭取一下的――只要你們別拿火銃指著船上任何人。”
李知涯緊繃的肩線微不可查地放松下來,嘴角勾起一絲了然的弧度。
“成交。”他伸出手。
威廉看著那只手,遲疑了一瞬,最終還是用力握了上去。
冰冷,粗糙,帶著搏命后的余溫。
交易達成,代價未知。
所幸,命運在碼頭留了一絲縫隙。
當威廉領著四個穿著粗布短褐、刻意壓低頭顱的“新雇雜役”再次來到黃浦江碼頭時,那個曾與“錦衣衛番子”李知涯攀談過的小吏并未當值。
或許是換班,或許是老天爺暫時打了個盹。
守衛的番役對威廉這位常來常往、出手還算大方的諳厄利亞商人并無過多盤查,目光在四個低眉順眼的漢子身上草草掃過,便揮手放行。
李知涯踩上“金鹿號”那厚重、帶著海腥味和桐油氣息的甲板時,才真正感覺到一絲脫離虎口的實感。
腳下的晃動不再是運河漕船的輕搖,而是帶著大洋深處力量的、沉穩而廣闊的起伏。
迎接他們的是一個滿臉雀斑、神情嚴肅的三副和一個操著濃重閩地口音的翻譯,向他們強調著如下三點――
規矩,規矩,還是他娘的規矩!_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