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語氣斬釘截鐵,眼神銳利如刀,仿佛要剖開李知涯的偽裝。
李知涯被他盯得有些發毛,心念電轉。
這百芳樓看似安全,實則龍蛇混雜,搞不好隔墻有耳!
尤其是那些陰魂不散的廠衛……
他瞬間意識到自己可能犯了大錯,但話已出口,覆水難收。
只能硬著頭皮,用一種更隨意、更漫不經心的語氣,試圖將這事圓過去,希望能打消耿異的疑心,也祈禱隔壁沒有貼著耳朵的“聽眾”:“嘖!我不是住義莊嘛!”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無關緊要的閑篇,聲音也放松了些。
“義莊那兒,有個光棍老頭兒,姓啥來著……記不清了。
聽他自己吹噓,以前在六部衙門里給那些官老爺當過仆役,跑腿打雜的,伺候過不少老爺。
老頭子閑得發慌,就愛絮叨,跟我講過不少衙門里的規矩門道,什么點卯啊、輪值啊、請假的難處啊……
聽著新鮮,我就記住了那么一耳朵。
這有什么大不了的?值得你這么一驚一乍?”
他邊說,邊狀似隨意地翻了個身,背對著耿異和安巧,面朝著墻壁,仿佛被問煩了要睡覺。
只有他自己知道,心臟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后背瞬間沁出了一層冷汗。
六部官員、仆役。
這幾個字像兩顆冰冷的石子,被他看似隨意地拋進了看似平靜的房間里,也穿透了薄薄的墻壁,落入了隔壁一雙驟然凝神豎起的耳朵里。
隔壁房間,一片死寂。
兩個身影如壁虎般緊緊貼在墻上,屏住了呼吸,連心跳都仿佛壓到了最低。
一只黃銅打造的“隔垣聽”,喇叭口死死抵在粗糙的墻紙上,無聲地移動著,在剝落的墻皮上劃出幾道新鮮的、細小的白痕。
“六部官員的仆役?”一個壓得極低的、帶著濃濃懷疑的聲音從持聽筒的番子喉嚨里擠出來。
“嗤,”旁邊另一個番子幾乎是用氣聲嗤笑,“就他那德性?機工?跟六部官員的仆役打交道?吹什么牛呢?攀高枝兒也不是這么攀的!”
“閉嘴!”第三個人影,身形更沉穩些,顯然是領頭的,乃是總旗龐近東。
他低聲呵斥,眼神銳利如鷹隼,死死盯著那面隔墻,仿佛要穿透過去。
“一個字都別漏!原封不動記下來!”他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的鐵令。
記錄番子不敢怠慢,就著桌上一盞燭燈的微光,在無常簿上刷刷疾書……
寅末卯初。
天色剛蒙蒙亮,內城門的巨大門栓在沉悶的嘎吱聲中被緩緩拉起。
早已等候在門洞陰影里的龐近東,像一支離弦的箭,第一個竄了出去。
厚底靴踏在青石板路上,清脆急促,打破了清晨的寧靜,直奔淮安府署。
府署后頭一處幽靜雅致的跨院,遼陽侯、北鎮撫司千戶朱伯淙剛剛用過早膳。
他一身月白色暗云紋直裰,玉帶束腰,襯得面如冠玉,長身玉立,正負手站在廊下,欣賞著幾盆盛開的茉莉,一派翩翩貴公子的閑適氣度。
若非那雙過于深邃、偶爾掠過一絲不易察覺冷光的眸子,任誰也看不出這是執掌北鎮撫司一部、手握生殺大權的錦衣衛千戶。
“千戶大人!”
龐近東風塵仆仆,快步上前,單膝跪地行禮,聲音帶著趕路的微喘:“卑職龐近東,有要事稟報!”_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