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知涯早有準備。
他飛快地從腳邊一個破麻袋里掏出一個個粗糙的小陶罐、小木盒,上面貼著歪歪扭扭的“玉花膏”紅紙。
這些都是他早些時候就去藥店后門垃圾堆里扒拉出來的過期面脂、劣質藥膏罐子。
里面胡亂填了些灰白色的泥粉混合物,聞著有股淡淡的草藥和石灰味。
真的玉花膏?只有他懷里那半盒寶貝胭脂盒里的才是。
“別擠!別擠!都有份!”
李知涯一邊手忙腳亂地收錢、遞罐子,一邊給疼得齜牙咧嘴、但胸口已無大礙的耿異使眼色。
耿異忍著痛,勉強提起精神,幫忙維持秩序,收撿散落的銅錢。
混亂持續了小兩刻鐘。破麻袋空了。
李知涯懷里鼓鼓囊囊,沉甸甸的全是錢。
他朝人群拱拱手:“今日售罄!多謝父老鄉親捧場!有緣明日再會!”
說罷,拉起還有些虛弱的耿異,擠出意猶未盡的人群,一頭扎進旁邊迷宮般的小巷。
一條死胡同深處。垃圾堆旁。
確認無人跟蹤,兩人靠著冰冷的磚墻滑坐在地。
耿異捂著胸口,雖然傷好了,但那股劇痛和心理沖擊還在,臉色依舊發白。
李知涯則迫不及待地解開外衣,把懷里塞得滿滿的錢袋、碎銀子、銅錢一股腦倒在地上。
叮叮當當,銀錢碰撞的聲音,此刻比仙樂還動聽。
兩人四只眼睛都亮了。
饑餓、寒冷、橋洞的屈辱,仿佛都被這堆金屬的光芒驅散。
“我滴家家哎……”耿異抓起一塊碎銀子,用牙咬了咬,又掂了掂分量,聲音都在發顫,“這……這得有多少?”
李知涯沒說話,手指飛快地扒拉著,分類,清點。
銅錢嘩啦作響,銀子白花花一片。
“銅錢……約莫十五吊。”
他聲音帶著壓抑不住的興奮:“碎銀子……二十六塊,成色不錯,估摸著有七八兩。
整錠的九個,還有幾個銀角子和十幾張寶鈔……
總共……一百五十兩上下!”
這數字讓他自己都吸了口涼氣。
“一百五十兩!”
耿異差點蹦起來:“夠咱們吃好幾年了!李兄弟,你真是……”
他激動得不知說什么好。
李知涯也咧開嘴笑了,劫后余生般的暢快。
他將一半銀錢往前一推,又從自己那堆里抓了把銀角子塞到耿異懷里:“耿老弟,你出了大力,理當多拿點!”
“夠意思!晚上咱們下館子,不醉不歸!提前說一聲,你可不準偷偷付賬喔!”
耿異接過錢,感覺胸口那點殘留的疼痛都不算啥了。
兩人相視大笑,劫后余生的喜悅和對未來的短暫憧憬,在這彌漫著垃圾酸腐味的死胡同里升騰。
銅板在骯臟的地面上滾動,叮當作響,是此刻世上最美妙的樂章。
李知涯和耿異埋頭分著這燙手的“富貴”,嘴角咧到耳根,饑餓和橋洞的陰冷仿佛已是上輩子的事。
誰也沒注意到――
胡同口,那堆半人高的破籮筐后面,一只眼睛。
一只陰鷙、銳利,如同毒蛇盯上青蛙的眼睛。
死死鎖著他們。
目光掃過散落一地的銀錢碎兩,貪婪地舔過李知涯懷里隱約露出的胭脂盒輪廓,最后,死死釘在耿異那光潔如新、卻片刻前還血肉翻卷的胸膛上。
冰冷、審視,像在掂量兩件稀罕的貨物。
巷外的喧囂,被一道無形的墻隔絕。
只有那無聲的注視,寒毛倒豎,如同懸頂的刀鋒。
為什么是一只眼?_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