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一點溫熱的黏膩。
低頭。
暗紅。
我也上火了?
……
次日清晨,天剛蒙蒙亮,一層灰藍色的薄霧還籠著山陽城。
城西土地廟后巷,狹窄,潮濕,彌漫著一股隔夜餿水和劣質香燭的混合怪味。
張靜l和幾個小子已經等在那里。紅頭繩在晨霧里像一點倔強的火星。她臉色依舊灰敗,但眼神銳利,看到李知涯準時出現,緊繃的小臉松了一瞬,隨即又板起來。
“跟上。”她丟下兩個字,轉身就走。腳步又輕又快,像只熟悉地形的野貓。
李知涯趕緊跟上,懷里的樞機硌著肋骨,懷里還揣著昨天咬牙從藥鋪賒來的一小包金瘡藥。
穿街過巷。越走,人聲越稠,煙火氣越重。
不再是城西義莊那種死氣沉沉的破敗,也不是碼頭那種野蠻生長的喧囂。這里是河下坊,估衣巷。
狹窄的巷道兩側,擠滿了低矮的鋪面。剛支起來的早點攤冒著騰騰熱氣,炸油條的滋啦聲、豆漿桶的晃蕩聲、伙計扯著嗓子招攬生意的吆喝聲,混在一起,活像一鍋剛煮沸的雜碎湯。
空氣里飄著油香、面香、還有廉價脂粉和舊衣服的陳年霉味。
估衣鋪門口掛著花花綠綠的舊衣裳,像招魂幡。旁邊賣假古董的小販唾沫橫飛,吹噓著手里的“前朝官窯”。茶館里傳出咿咿呀呀不成調的胡琴聲,夾雜著牌九摔在桌上的脆響。
龍蛇混雜,熱氣騰騰。
就在這片亂糟糟的市井煙火深處,一個不起眼的角落,挑著一面褪色的青布幡子,上面用墨筆寫著三個筋骨虬結的大字:倪氏針。
門臉很小,比旁邊的裁縫鋪還窄。門檻磨得溜光。
張靜l在門口停下,沒進去,只是朝里面努了努嘴,低聲對李知涯道:“倪先生在講課。你……安靜點。”語氣罕見地帶了點敬畏。
李知涯點點頭,探頭往里看。
屋里光線不算亮堂,但比外面巷子干凈清爽得多。一股淡淡的、混合著艾草和藥香的奇特味道彌漫出來。
不大的堂屋里,擠擠挨挨坐了十幾號人。有穿著短褂的力工,有裹著頭巾的婦人,還有幾個像張靜l這樣半大不小的孩子。都伸著脖子,聽得入神。
人群前方,一張舊方桌后面。
坐著個白白胖胖的中年漢子。
圓臉,笑瞇瞇,像剛出籠的發面饅頭。穿著一身洗得發白的靛藍細布長衫,袖子挽到小臂,露出兩截滾圓的胳膊。
正是倪先生。
他聲音洪亮,中氣十足,在這小屋子里嗡嗡回響,完全壓過了外面的市井嘈雜:“……所以‘天水訟’卦應用到人間道是什么?打官司嘛!
你想想,你打官司,是不是得鼓足勇氣,走到公堂上去?
是不是得正面對著驚堂木一拍就嚇死人的大老爺?
是不是正面對著恨不得咬你一口的對頭冤家?”
說罷胖手一拍桌子,震得桌上一個插著幾根銀針的布包都跳了一下。
底下有人點頭,有人縮脖子,似乎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回憶。
倪先生圓臉上笑容更盛,帶著一種洞悉世情的豁達:“怕?怕也得去!
躲在家里裝鵪鶉,官司能自己贏?
老天爺能掉餡餅砸你頭上?
做夢!”
他聲音陡然拔高,帶著金石之音:“所以訟卦就是告訴你――”_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