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青松琢磨著，點了點頭：“是這個理。那咱們可以先試著配比看看，找最劃算耐用的法子。”

蘇安又道：“還有，鎮子里不能光有房子和路。您看這些公共區域，學院周圍，住宅區之間，我想留出一些空地，種上樹，弄點花草，挖個小池塘什么的。一來美觀，看著舒心；二來也能調節氣候，夏天遮陰，凈化空氣。這叫…園林綠化。”

蘇青松聽得眼睛發亮，卻又有些茫然：“種樹挖塘沒問題，但這‘園林’…咱們莊稼人，弄不出那些亭臺樓閣的景致啊。”

“不用那么復雜。”蘇安笑道，“就種些本地易活、好看的樹，比如槐樹、榆樹、柳樹，再弄點野花野草，規整一下。池塘也不用太大，能蓄水，養點魚，邊上弄平整，讓人能歇腳就行。關鍵是規劃好，整潔有序，自然就有了生氣。”

蘇青松似懂非懂，但覺得蘇安說的“整潔有序、有生氣”很有道理，便記了下來。

“另外，這個商業區，”蘇安指向圖紙上主干道兩側規劃的區塊，“我想著，不能只是擺攤。可以統一規劃鋪面的樣式和大小，留出寬敞的人行道。還可以建幾棟多層的小樓，整棟商業，不僅能節省地方，也更氣派。”

“多層？那是幾層？”

蘇青松倒吸一口涼氣，“安安，這…這可不是鬧著玩的！咱們這地方，蓋平房都講究個穩當，兩三層，那得用多少好木料？地基得打多深？萬一不穩塌了咋辦？而且，我聽說，有些地方官府是不許民間隨意起高樓的，怕逾制，也怕不穩當出人命。”

這倒是蘇安之前忽略的問題。

古代建筑技術有限，高層建筑不僅對材料、結構要求高，也涉及到禮制和安全隱患。

“官府…會有明確限制嗎？”蘇安追問。

“這我不太清楚，但聽說京城里，除了皇城和寺廟塔樓，尋常百姓和商家，樓房高度似乎是有說法的。”蘇青松撓撓頭，“這事，恐怕得問王爺他們才清楚。”

蘇安沉吟片刻，點了點頭：“我明白了。堂叔，路和綠化的事，您先帶著人琢磨試驗著。高樓和規制的事，我來打聽。”

送走蘇青松，蘇安心中有了計較。

她需要更準確地了解這個時代的建筑技術極限，以及官方的相關法令。

這關系到蘇家鎮商業區的核心規劃，甚至未來整個鎮子的風貌。

午后，她尋了個機會，來到裴景之的書房。

裴景之正在看一份關于春耕備料的文書，見她進來，示意她坐下。

“流民安置得如何？”他問。

“暫時安頓下了，葛大夫已去看過，正在熬防疫湯藥。”蘇安簡單回稟，隨即轉入正題，“王爺，民婦有一事請教。”

“講。”

“是關于蘇家鎮建造之事。”蘇安斟酌著詞句，“民婦設想，在鎮中或可建造部分高層樓宇，以節省用地，亦顯規模。

不知道以如今工匠之能，此類樓宇建造，有難度嗎？穩固嗎？此外…朝廷或地方官府，對此等民間建筑之高矮形制，可有明文限制或忌諱？”

裴景之放下文書，看向蘇安。

她總是能想到旁人想不到之處，連建筑的高度和規制都考慮到了。

“工匠之能，若用料扎實，設計合理，兩三層磚木樓宇，并非難事。軍中亦有望樓、倉儲高達數丈者。”

他緩緩道，“至于規制…《營繕令》中確有規定，士庶宅舍不得施重拱、藻井，及五色文采為飾。

對于高度…雖無絕對明文，然‘不得僭越’乃是通則。尋常坊市商鋪，起樓者亦有之，然多為一二層，且需報備地方官府，核準方可，以防逾制及安全隱患。”

他頓了頓，看向蘇安：“你欲在蘇家鎮起高樓，是為何用？若僅為商用，高度適度，形制樸素，報備核準應無大礙。然若想建得如同京城東市西市那般樓宇林立、飛檐斗拱…則需謹慎，易招非議。”

蘇安聽明白了。

技術不是問題，關鍵是“度”和“手續”。

不能太張揚，不能違制，并且需要走官方程序報批。

“民婦明白了。多謝王爺指點。”蘇安心中有了底。

她本也沒打算建得多么富麗堂皇，主要是追求實用和空間效率。

報備手續，有裴景之在，應該不難解決。

然而，就在她以為關于建筑規制的問題已經清晰時，裴景之接下來的一句話，卻讓她心中微微一動。

“其實，”裴景之目光投向窗外，語氣有些悠遠，“關于建筑規制，乃至許多朝廷法度，并非一成不變。非常之時，當有非常之策。蘇家鎮…若真能建得與眾不同，成為一方樣板，有些規矩，未必不能因勢而調。”

這話說得含蓄，卻意味深長。

蘇安抬眼看向他，只見他側臉線條冷硬，目光深邃，仿佛已經看到了更遠的將來。

規矩可以因勢而調…是因為蘇家鎮可能帶來的價值，足以讓上層愿意為之調整一些固有的條條框框嗎？

蘇安行禮告退，走出書房。

冬日的陽光落在身上，卻感覺不到太多暖意。

蘇家鎮的藍圖越是清晰，需要面對和解決的問題就越是龐雜。

技術、資源、人力、規制、人心…每一項都是考驗。

而此刻，莊子另一頭，那三十多口剛剛安頓下來的流民，正眼巴巴地等待著未知的命運安排。

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