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渝之坐在上首,裴懷之和裴景之分坐兩側,葛年豐敬陪末座。
蘇安則站在屋子中央,面前是一張臨時尋來的大木板,上面貼著她早已繪制好、卻未曾公開示人的“蘇家鎮”規劃詳圖。
圖紙用炭筆和少量顏料繪制,線條清晰,區塊分明,標注著細密的新文字和少量漢字。
雖不如現代藍圖精確,卻已足夠震撼這個時代的所有觀者。
蘇安今日穿了一身稍顯正式的靛藍色細布襦裙,頭發一絲不茍地綰起,神情沉靜,目光清澈。
她知道,今日這場“匯報”,或許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重要。
面對的不再是裴景之一人,而是能夠真正決定蘇家村命運的最高層。
“民婦蘇安,拜見黃老爺,戰王爺,景王爺,葛院判。”她斂衽行禮,聲音平穩。
“蘇先生不必多禮。”裴渝之笑著抬抬手,目光卻已迫不及待地投向那張圖紙,“這就是你想要的蘇家鎮?快給咱們說道說道!”
蘇安應了聲“是”,拿起一根細木棍,指向圖紙中央。
“諸位請看,此乃蘇家鎮核心構想。”
她的木棍劃過清晰的區塊,“以這條南北走向的主干道為中軸,劃分區域。東側,引水渠,設為工坊區,便于取水排污,也靠近未來的官道,方便原料與成品運輸。工坊區內,可細分為制藥工坊、織造工坊、器具工坊、食品加工坊等,彼此相鄰又互不干擾。”
她的講解條理清晰,將每個區域的功能、規劃理由、內部大致布局一一闡明。
住宅區如何根據家族、親疏規劃組團,留出公共綠地和活動空間;學院區如何將綜合學院與技術學院比鄰而設,資源共享;商業區如何沿主干道布置,形成集市;公共區域如何設置祠堂、醫館、公共倉庫、打谷場甚至未來的戲臺……
她甚至考慮了排水溝渠的走向、主要建筑的朝向、不同等級道路的寬度、防火隔離帶的設置。
其思路之周密,規劃之合理,遠超在場幾人對于“鎮子”的認知。
這不像是一個村落升級,更像是一個精心設計的、功能完備的小型郡府雛形。
裴懷之聽得眼神發亮,他看到了清晰的布局對管理和防御的潛在好處;裴景之神色不動,眼中卻有著深深的贊賞,這比蘇安最初給他的草圖更加完善成熟;葛年豐則是越聽越驚,這哪里是一個村婦能有的見識?這格局,這眼光……
而太上皇裴渝之,從一開始的好奇,漸漸變得專注,繼而眼中精光閃爍,手指無意識地輕敲著椅子扶手。
當蘇安講到打算在鎮外規劃專門的農田、果園、藥圃,形成穩定的原料供應基地,并與工坊區聯動時,他忽然開口打斷:
“蘇先生,你這規劃,甚好。只是,如此建下來,所費銀錢、人力、時間,絕非小數。你蘇家村,如何支撐?”
這個問題直指核心。
蘇安早有準備,從容答道:“回黃老爺,并非一日建成。蘇家鎮的建設,民婦設想分三期進行。第一期,以現有村民及部分招募流民為主力,借助…王爺些許扶持,”
她看了一眼裴景之,“先完成核心住宅區、部分工坊、學院及必要公共設施,奠定根基,此需一至兩年。期間,工坊產出如凝香皂、成藥等,可售往各地,換取銀錢,反哺建設。
第二期,待根基穩固,人口漸增,再拓展商業區、完善各類工坊、興建更多公共設施。
第三期,則是遠景,或可吸引周邊農戶聚集,形成更大集鎮。所需銀錢,除初期投入外,后續可依靠鎮內產業自身循環,逐步積累。”
她不僅回答了錢從哪里來,更給出了一個清晰可行的、滾雪球式的發展路徑。
不依賴無限度的外部輸血,而是追求自身的造血能力。
裴渝之聽罷,沉默了片刻,忽然哈哈大笑,看向裴懷之和裴景之:“戰王,景王,你們覺得如何?”
戰王沉聲道:“規劃周詳,步步為營,若能成事,必是一方樂土,更是穩固邊關、富庶地方的樣板。”
裴景之則簡意賅:“可試。”
葛年豐心中已是翻江倒海。
三位貴人的態度,尤其是太上皇這聲笑,已然表明了立場——支持,至少是樂觀其成。
他回京后的奏報該如何寫,心中已然有了更明確的偏向。
裴渝之笑罷,看著蘇安,眼神復雜,有欣賞,有探究,也有一絲難以喻的感慨:“蘇先生啊蘇先生,你真是讓我大開眼界。這‘蘇家鎮’,不僅是給你蘇家村一個安身立命之所,你這是…想親手捏出一個‘新世界’的雛形啊!”
他站起身,走到那幅規劃圖前,仔細看了又看,末了,拍了拍圖紙,對葛年豐道:“葛院判,你都聽明白了?回去,就這么跟皇帝說。這蘇家鎮,值得一建。至于具體如何建,何時建,讓景之和蘇先生他們,拿出更細的章程來。”
他又轉向蘇安,語氣溫和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蘇先生,放手去做。需要什么,跟景之說。我…和皇帝,等著看你的‘蘇家鎮’拔地而起的那一天。”
這場關乎未來的談話,在晨光完全照亮莊子時結束。
葛年豐帶著滿心的震撼與了悟,踏上了回京的路。
而蘇安知道,真正的挑戰,從太上皇說出“放手去做”這四個字時,才剛剛開始。
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