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乙等觀察優先級”。
    這個冰冷評級帶來的沖擊,比預想中更加深遠。它像一道無形的枷鎖,套在了整個太陽系的脖子上。地球指揮中心的氣氛凝重得能滴出水來,所有人都明白這意味著什么——他們從“可能有趣的樣本”變成了“值得重點研究的對象”。
    陳浩的監測數據揭示出更加令人不安的變化:“巡夜者”的監視網絡開始升級。那些原本稀疏分布的“眼線”探測器周圍,出現了更微小、更隱蔽的次級探測單元,它們像衛星般環繞主探測器運轉,形成了多層次的監測陣列。監測頻段也從單一的伽馬射線擴展到包括中微子波動、真空漲落異常、引力微透鏡效應等數十個以前被認為“無用”的物理維度。
    更棘手的是,監測網絡開始有選擇性地收集地球文明的外溢信息——不是通訊內容,而是信息流動的“模式”:全球網絡的數據交換峰谷規律、能源消耗的波動曲線、甚至是大規模人群聚集時產生的集體生物場微變。這些看似雜亂的數據,在高維觀察者手中,可能拼湊出文明運轉的底層邏輯和情緒狀態。
    “他們在建立我們的‘文明生理圖譜’。”生物信息學家出身的林薇一語道破,“就像醫生給病人做全身掃描,記錄心跳、血壓、腦波、代謝率……只不過他們的‘病人’是整個文明,而‘儀器’精度是我們無法想象的。”
    壓力,從四面八方涌來。
    面對被升級的觀察,地球內部出現了微妙的分化。
    一部分人主張“絕對靜默”——全面降低文明活動強度,回歸低能耗、低信息流出的田園時代,甚至考慮建立物理屏障隔絕太陽系,試圖從“巡夜者”的視野中“淡化”出去。
    另一部分激進派則認為應該“主動干擾”——用技術手段制造大量虛假信息,甚至考慮對“巡夜者”網絡發動有限度的電子戰,擾亂其觀察。
    林楓否決了這兩種極端方案。
    “絕對靜默意味著文明停滯,甚至倒退,這本身就暴露了我們的恐懼和脆弱。”他在擴大會議上指出,“而主動攻擊一個我們完全不了解的高維觀察者,無異于嬰兒向成人扔石子——除了激怒對方,毫無意義。”
    “我們需要的是‘有管理的展示’。”蘇晴接過話頭,她面前的投影展示著新的戰略框架,“既然已經被重點觀察,那我們就要控制被觀察的內容。不是隱藏所有活動,而是有選擇地展示我們希望對方看到的——文明的韌性、創造性、協作性,以及對高維挑戰的適應性成長。”
    這個戰略被命名為“鏡花園計劃”。核心思想是:在“星光迷霧”制造的背景噪聲基礎上,精心策劃一系列“文明展示事件”。這些事件表面上看起來是文明發展的自然產物,實際上都經過設計,旨在向觀察者傳遞特定信息。
    例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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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舟之子”項目:全球選拔十萬名青少年,進行跨文化、跨學科的沉浸式協作訓練,定期舉辦解決模擬外星文明接觸、生態災難等復雜問題的“文明游戲”。這個項目展示的是文明未來的適應性和團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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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火種檔案館”計劃:在月球背面、火星基地、甚至選定的小行星上,建立完全開源、物理存儲的人類文明知識備份站,采用多種媒介(從石刻到量子晶體)記錄。這展示的是文明對自身延續的重視和開放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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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邊界之思”論壇:邀請全球頂尖思想家,定期就“文明的意義”、“接觸的倫理”、“未知的敬畏”等主題進行公開深度探討,并將討論過程通過特定頻段向深空廣播(混雜在自然射電輻射中)。這展示的是文明的哲學深度和自我反思能力。
    與此同時,針對“巡夜者”可能的數據分析能力,陳浩團隊開發了“混沌加密層”——在所有對外信息流(包括“鏡花園”事件的展示數據)中,嵌入多層經過精心設計的、看似隨機但實際上包含特定誤導模式的“信息噪聲”。即使對方能破解表層,也會陷入更深的、自相矛盾的“數據迷宮”,從而難以獲得準確結論。
    地球文明就像一位知道被無數攝像頭對準的演員,開始精心排練自己的每一場戲,同時還在舞臺上布置了無數面角度奇特的鏡子,讓觀察者看到的永遠是真假難辨的碎片化映像。
    就在“鏡花園計劃”穩步推進,地球文明學習在聚光燈下“舞蹈”時,那個被“燧石”行動誤導離開的“歸墟”殘留體——現在被命名為“漂泊者”——在遙遠的奧爾特云邊緣,與另一股力量相遇了。
    “深空守望”網絡捕捉到了這次相遇的微弱余波:一次短暫的、高維信息層面的劇烈擾動,隨即“漂泊者”的特征信號徹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段更加凝實、更加有序,但同樣帶有“歸墟”冰冷特質的全新信息印記。
    新的存在自稱為“歸一者”。它沒有直接向地球發送信息,但其出現后,開始沿著“漂泊者”的來路反向追蹤,同時向太陽系方向,發射出一種奇特的“共鳴探測波”。這種波動不攜帶惡意,更像是一種……身份驗證信號,在尋找特定的“同類”或“源頭”。
    “它在找‘阿米特’記憶樣本的源頭,也就是我們。”陳浩臉色嚴峻,“‘歸一者’比‘漂泊者’更高級,它似乎是一個有組織的‘歸墟’相關勢力的成員或探針。‘漂泊者’可能只是個被污染的流浪意識,而‘歸一者’……像是有編制的。”
    更令人不安的是,“巡夜者”的監視網絡對“歸一者”的出現表現出超乎尋常的興趣。所有監測單元幾乎全部轉向這個新目標,數據采集強度達到了前所未有的級別。它甚至向“歸一者”方向發射了一段經過復雜編碼的定向探測脈沖——這不是之前那種被動的“觀察”,而是主動的“探查”!
    “巡夜者”在測試“歸一者”的反應,就像生物學家用探針刺激新發現的微生物。
    “歸一者”立刻做出了回應:它沒有攻擊,而是回傳了一段同樣復雜、充滿數學美感和冰冷邏輯的信息包。兩者之間,在距離太陽系一光年之外的虛空中,展開了一場無聲而高速的“信息交鋒”。
    地球方面只能捕捉到這場交鋒的邊緣輻射,完全無法理解內容。但陳浩團隊從輻射模式中-->>分析出一個令人震驚的結論:“歸一者”使用的信息編碼底層邏輯,與“巡夜者”的部分協議,存在某種程度上的……“同源性”!盡管表現形式截然不同(一個冰冷有序,一個扭曲混沌),但某些基礎的信息打包、校驗和應答模式,出自同一套更古老的“元規則”!
    這個發現讓所有人頭皮發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