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蘇正平的聲音不高，卻像一顆子彈，精準地命中林楓的心臟，讓他瞬間停止了呼吸。

派我去？深入“美味佳”乃至宏遠集團的內部？在鄭宏遠和趙副總的眼皮子底下搜集證據？

這個想法太過瘋狂，太過大膽，以至于林楓的第一反應是荒謬和抗拒。他才十七歲，一個高中生，對方是盤踞本地多年的商業巨鱷，雙方的實力和閱歷差距如同天塹。這無異于羊入虎口！

“蘇教授，這…這不可能！”林楓下意識地反駁，“他們恨我入骨，怎么可能接受我進入公司？就算表面接受，也必然處處提防，寸步難行！我根本不可能接觸到任何核心的東西！”

“正因為他們恨你，所以當你‘屈服’時，他們的虛榮心和勝利感才會得到最大滿足，從而可能放松警惕。”蘇正平的目光冷靜得近乎冷酷，仿佛在推演一道復雜的數學題，“而且，誰說要讓你以真實身份進去？”

林楓一愣。

“收購談判，尤其是對‘林記’這種帶有個人色彩的品牌，創始人團隊在一定期限內留任，參與管理和技術過渡，是常見的商業條款。”蘇正平緩緩道來，顯然早已深思熟慮，“你可以提出這個條件。他們為了盡快平息事端，拿下品牌，很可能會同意。而你，就利用這個‘留任過渡’的身份，進入‘美味佳’。”

“至于提防…”蘇正平推了推眼鏡，鏡片后的目光銳利起來，“那是必然的。但提防的同時，也會伴隨輕視。在他們眼里，你終究是個有點小聰明但最終被現實打敗的毛頭小子。這種輕視，就是你的機會。你要做的，不是去偷保險柜里的文件，而是用你的眼睛去看，用你的耳朵去聽，去觀察他們內部的運作流程、資金流向、人際關系…任何一個細微的異常，都可能成為突破口。”

“而且，”蘇正平頓了頓，聲音壓得更低，“我會讓王碩在外面配合你。他熟悉底層三教九流，能幫你做一些你不方便做的事情。我也會動用我的關系，盡量確保你的基本安全。但這條路，依然九死一生。去不去，由你自己決定。”

包廂里再次陷入沉寂，只有空調低沉的嗡鳴。林楓的心臟在胸腔里劇烈地跳動，血液沖上頭頂，又迅速冷卻下去。巨大的風險與一絲微弱的希望交織在一起，幾乎要將他撕裂。

他想到了父母驚魂未定的臉，想到了陳浩蒼白的恐懼，想到了鄭宏遠那冰冷的警告，想到了那個司機說的“上面還有人”…

逃避，或許能暫時安全，但身邊的人將繼續被牽連，對方的打壓永無止境。而自己重活一世的野心和計劃，也將徹底夭折。

進攻，固然危險，但至少將主動權抓回了一些，有一線希望撕開黑暗，看到真相。

賭一把！

林楓猛地抬起頭，眼中所有的猶豫和恐懼都被一種破釜沉舟的決絕所取代：“我去！”

蘇正平看著他，臉上似乎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贊許，但很快又恢復了嚴肅：“很好。記住，進去之后，忘掉你的憤怒和仇恨。你要扮演的，是一個被現實壓垮、被迫妥協、甚至帶點討好和僥幸心理的失敗者。少看，少問，多聽，多記。任何發現，通過王碩告訴我，絕對不要擅自行動！”

“我明白。”林楓重重地點了點頭。

計劃既定，行動迅速展開。

第二天，林楓通過一位父親認識的、在工商聯工作的老同志，極其“隱晦”地向外透露了“林家經歷此事后心灰意冷，或許有意出手‘林記’品牌，但希望保留部分權益”的口風。

果然，消息像嗅到血腥味的鯊魚，很快就傳到了趙副總那里。

當天下午，趙副總的電話就直接打到了林建國的店里，語氣是壓抑不住的得意和假惺惺的“惋惜”：“林老板啊，聽說你們最近遇到不少麻煩？唉，真是…市場經濟就是這樣，殘酷啊！怎么樣？之前我們提的合作方案，還可以再聊聊嘛？價格好商量，畢竟，我們也看好‘林記’這個品牌的價值嘛。”

林建國按照林楓事先的囑咐，表現得猶豫、掙扎，最后無奈地表示可以談談。

談判地點約在了一家高檔酒店的會議室。林楓堅持要求作為“林記”的技術代表一同參加。

再次見到趙副總，他臉上的得意幾乎不加掩飾，看著林楓的眼神，充滿了勝利者的傲慢和施舍。林楓則全程低眉順眼，偶爾提出一些關于“品牌延續”、“傳統工藝保護”的技術性要求，姿態放得極低，完美扮演了一個試圖在出售家產時盡可能保留一點顏面的失敗者。

談判出乎意料地“順利”。趙副總急于簽下這份象征著他徹底勝利的協議，在很多細節條款上做了讓步，包括同意了林楓作為“技術顧問”進入“美味佳”品控部“學習交流”三個月，負責“林記”口味的生產指導和過渡。

協議簽署的那一刻，趙副總笑著拍了拍林楓的肩膀，語帶雙關：“小林啊，以后就是一家人了。好好干，‘美味佳’平臺大，有的是機會！年輕人，要懂得審時度勢！”

林楓擠出謙卑的笑容，連連點頭，胃里卻一陣翻江倒海。

第一步，成了。

消息傳出，外界一片嘩然。支持“林記”的人們感到失望和不解，認為林家最終還是向資本低頭了。而趙副總那邊的人，則彈冠相慶，慶祝又一次“偉大勝利”。

林楓無視了所有的議論，第三天，就準時到“美味佳”公司總部報到。

他被安排在一個寬敞明亮的品控部辦公室角落工位，名義上是技術顧問，實際上沒有任何實權，分配給他的工作也只是審核一些無關緊要的報表和文件。周圍同事看他的眼神各異，有好奇，有同情，更多的是疏遠和隱隱的排斥。

趙副總顯然交代過，他被“特殊關照”了。

林楓毫不意外，安之若素。他每天準時上下班，對分配的工作一絲不茍，對周圍的議論充耳不聞，表現得就像一個認命了的、只求安穩度過過渡期的普通年輕人。

但他那雙看似平靜的眼睛，卻在無聲地記錄著一切：品控部經理和采購部經理在走廊角落里的低聲爭吵；財務部的人送來報表時那略顯緊張的神色；倉庫送來的原料樣品偶爾出現的、以次充好的小動作；還有員工們休息時，閑聊中透露出的一些關于公司現金流緊張、某個地產項目停工、鄭主席最近脾氣很大的只片語…

這些碎片化的信息，被他牢牢記住，晚上回家后悄悄整理下來。

幾天后，他通過王碩，給蘇正平傳遞了第一條有價值的信息：他發現“美味佳”幾款主打產品的成本核算似乎有問題，部分昂貴原料的實際采購價遠低于市場價，但上報成本卻虛高。這中間的巨大差價，流向哪里？

蘇正平回復只有兩個字：“繼續。”

一周后，林楓在一次幫經理解釋技術文件時，“無意間”瞥到了辦公桌上的一份內部備忘錄，提到了集團要求“美味佳”緊急調撥一筆“特別資金”到某個指定的海外賬戶，用途不明，且要求走特殊審批流程，避開了正常的財務監管。

林楓的心跳驟然加速！海外賬戶？特殊流程？這極不正常！

他強作鎮定，繼續匯報工作，卻用超強的記憶力硬生生記下了那個冗長的海外賬戶名的前幾位和中間幾位字符。

當晚，這條信息通過王碩傳了出去。

這一次，蘇正平的回復遲來了很久，內容也多了幾個字：“賬戶關鍵。危險。暫停一切動作，等待指示。”

林楓感受到了蘇正平的緊張，他知道，自己可能摸到了真正致命的東西。他立刻變得更加謹慎，甚至刻意減少了在辦公室的觀察，變得更加“安分守己”。

然而，樹欲靜而風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