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午后的陽光，透過稀疏的梧桐樹葉，在坑洼不平的水泥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林楓站在體育彩票銷售點那小小的窗口前，心臟在胸腔里沉穩而有力地跳動著，與周圍慵懶閑適的周末氛圍格格不入。

他的全部心神，都凝聚在手中那張薄薄的、用鉛筆涂畫好的投注單上。

意甲，ac米蘭

vs

萊切。

勝負關系：負。

比分：0：1。

就是這個！記憶中98-99賽季意甲聯賽初期一場石破天驚的大冷門！強大的ac米蘭在主場圣西羅球場，陰溝里翻船，輸給了升班馬、被視為魚腩的萊切隊！正是這場冷門，導致當期傳統足彩一等獎無人中的，二等獎獎金池滾存，金額高得嚇人！

雖然無法記清全部13場比賽結果去博一等獎，但只要能精準命中這場最冷的比賽，甚至精準到比分，單單這一場的獎金，就足以讓他獲得遠超預期的回報！

“小伙子，確定了嗎？只買這一場，還是打復式？”窗口后的售票大姐打著哈欠，懶洋洋地問道。這種只猜單場比賽的“單關”投注極少見，更別說還是博一個如此離譜的冷門。

“確定了，就這一場，單選負，比分0：1。”林楓的聲音平靜無波，將那張寫著唯一選項的投注單和身上幾乎所有的錢——母親給的兩塊早餐錢和自己留下的幾毛錢，一共兩塊四毛錢，遞了進去。

這是他此刻能拿出的全部“本金”。

“兩塊四？只能買一注哦。”大姐有些詫異地看著這個穿著校服、表情卻異常沉穩的少年，搖了搖頭，熟練地敲打鍵盤，出票。

一張薄薄的、印著“中國體育彩票”字樣的熱敏紙票券遞了出來。

林楓小心翼翼地接過，如同接過一枚足以炸開命運堅壁的微型炸彈。他仔細核對了一遍上面的信息，確認無誤后，才將其對折，妥善地放進校服內側的口袋里，輕輕按了按。

希望，就寄托在這張價值兩塊四毛錢的小紙片上了。

他沒有立刻離開，而是假裝看墻上的開獎信息，眼角的余光卻敏銳地掃視著周圍。趙建國那陰鷙的目光如同無形的陰影，讓他不敢有絲毫大意。他必須確認剛才沒有被任何人盯上。

街對面停著的幾輛車里空無一人，行人步履匆匆，并沒有誰特別關注這個彩票點。一切似乎都很正常。

林楓稍稍松了口氣，但心底那根弦依舊緊繃。他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轉身混入人流，朝著家的方向走去。

然而，就在他離開后不到五分鐘。

一個穿著農機廠工裝、帽檐壓得很低的中年男人，鬼鬼祟祟地溜達到了彩票銷售點。他左右張望了一下，然后湊到窗口，低聲向剛才那個售票大姐詢問著什么，還不時朝著林楓離去的方向指指點點。

大姐先是疑惑，隨后似乎認出了這個男人是附近廠區的，便撇撇嘴，不耐煩地回了幾句。

男人得到了想要的信息，臉上露出一絲得意的冷笑，壓低帽檐，快速轉身，鉆進了旁邊的小巷，抄近路朝著農機廠的方向快步走去。

……

農機廠，副廠長辦公室。

趙建國靠在寬大的皮質辦公椅上，手里把玩著一支鋼筆，聽著車間主任劉福軍的匯報。

“趙廠長，我問清楚了。”劉福軍弓著腰，臉上帶著諂媚的笑容，“那小子確實在彩票點待了半天，就買了一場什么外國球賽，好像是意甲……對，就叫意甲！買的還是ac米蘭輸給一個叫什么萊切的弱隊！哈哈，真是異想天開，傻子都知道ac米蘭不可能輸！他就花了兩塊四毛錢買了一注！”

“彩票？意甲？”趙建國皺起眉頭，眼中閃過一絲疑惑和不解。他本以為會聽到林楓接觸了什么社會上的人，或者有什么異常的買賣行為，卻沒想到是這種虛無縹緲的玩意兒。

一個高三學生，省下早餐錢，去買一張幾乎注定打水漂的外國足球彩票？

這聽起來……似乎并沒有什么特別。甚至有點蠢。

“是啊，趙廠長，我看那林家小子是不是昨天被嚇傻了？開始做白日夢了？指望天上掉餡餅呢！”劉福軍幸災樂禍地笑道，“兩塊四，夠他餓一早上肚子了！窮瘋了吧！”

趙建國沒有笑，他沉吟著，手指有節奏地敲擊著桌面。

事情肯定沒這么簡單。

林楓昨天在廠里的表現，那份與他年齡極不相稱的沉穩、冷靜和語間的分寸感，絕不像一個會做這種不切實際發財夢的蠢貨。

難道……這只是某種偽裝？或者說，他真的有把握？

這個念頭一閃而過，連趙建國自己都覺得荒謬。足球比賽是圓的，誰能百分百預測？更何況是這種驚天冷門？

但林楓那反常的自信，卻像一根刺，讓他隱隱有些不安。

“他最近在學校，或者家里，還有什么其他異常嗎？”趙建國沉聲問道。

“呃……這個，”劉福軍撓了撓頭，“我打聽了一下，好像沒啥特別的。就是昨天放學，有人看見他去了老街區那個‘王牌桌球’后面……那地方，嘿嘿，趙廠長您可能不知道，里面有點小賭局，鵬少爺他們偶爾會去玩兩把……”

“王牌桌球？賭局？”趙建國的眼神瞬間變得銳利起來，“鵬子也去？”

“是……是啊，不過鵬少爺就是玩玩，小打小鬧……”劉福軍趕緊替趙鵬開脫。

趙建國的手指停頓了一下，臉色陰沉得可怕。

他好像有點明白了。

林楓這小子，昨天去了有賭局的地方，今天又去買足球彩票……這兩者之間，會不會有什么聯系？

難道他在賭球的地方，聽到了什么所謂的“內幕消息”，所以才敢這么篤定地買ac米蘭輸？

對！一定是這樣！

只有這樣才解釋得通！

趙建國自以為抓住了關鍵，嘴角重新浮現出那抹冰冷的、掌控一切的弧度。

愚蠢！簡直是愚蠢透頂！居然會把賭徒之間的胡亂語當真？還為此餓肚子省下錢來買彩票？

看來，昨天高看他了。不過是個有點小聰明、卻又異想天開、渴望走捷徑翻身的窮小子罷了。

這樣的人，更容易拿捏，也更容易……毀掉。

“好了，我知道了。”趙建國揮揮手，打斷了劉福軍，“你回去吧。林家那邊……繼續留意著。尤其是林建國寫的那份檢查，好好‘把關’。”

“明白！明白！廠長您放心！”劉福軍點頭哈腰地退出了辦公室。

門關上后，趙建國拿起桌上的內部電話，撥通了兒子趙鵬的呼機臺，留讓他晚上回家一趟。

他要知道，昨天在那個臺球廳，到底發生了什么。林楓，到底聽到了什么“消息”。

……

傍晚，林家。

飯桌上的氣氛比昨天緩和了不少。林建國雖然依舊沉默，但那份檢查總算憋完了，心頭一塊石頭落地。周芳看著丈夫和兒子，臉上也有了點笑模樣，特意炒了個雞蛋。

林楓默默地吃著飯，心里卻在計算著時間。彩票要下周才開獎，遠水解不了近渴。父親雖然暫時過關，但趙建國就像一條盤踞在側的毒蛇，不知道什么時候會再次發難。

他必須利用好開獎前的這幾天，做點什么。

飯后，妹妹林薇洗好碗，拿出數學作業，有一道幾何證明題卡了殼，蹙著秀氣的眉頭，咬著筆桿發呆。

“哥，這道題好難啊，你會嗎？”她習慣性地把作業本推給林楓。

前世，林楓學業繁忙，后來又為生活奔波，很少有時間耐心輔導妹妹。這也是他后來的遺憾之一。

林楓接過本子，掃了一眼題目。對于經歷過高考和大學教育的他來說，這道題的難度不值一提。他拿起鉛筆，沒有直接寫出答案，而是在圖形上輕輕畫了一條輔助線。

“小薇，你看，從這里畫一條線，是不是就把這個復雜圖形分成兩個我們熟悉的模型了？”他的聲音溫和而清晰，一步步引導著妹妹的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