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神之力如潮水般退去,將舞臺的中心讓給了這場史無前例的凡人對神明的御前決斗。能量亂流尚未完全平息,空氣中依舊彌漫著雷霆的焦灼、風暴的凜冽、冰火的余燼與巖巒的沉重,但所有的目光——無論來自神明、反抗軍、幕府殘兵,還是隱藏在陰影中的觀望者——都死死鎖定在了千手百眼神像下那兩道身影上。
趙江的沖鋒,快如離弦之箭,又似撲火飛蛾。他將自身所有殘存的力量、意志乃至生命力,都濃縮在這舍身一擊之中。幽藍的刀光撕裂殘留的能量余波,筆直地刺向將軍人偶胸前那無形的核心。
面對這看似決絕卻依舊渺小的攻擊,將軍人偶——或者說,操控著她的影——甚至不需要移動。夢想一心依舊低垂,刀身上殘余的紫黑色雷光微微吞吐,僅僅是環繞人偶周身的護體雷罡,便足以將絕大多數攻擊消弭于無形。
然而,就在趙江的刀尖即將觸及那毀滅性雷罡的前一剎那,異變陡生!
一直懸浮在能量核心處、已然布滿裂紋的鐘離的巖槍之楔,似乎因為諸神力量的同時收斂而失去了大部分對抗壓力,竟在此時發出一聲輕微的、幾乎難以察覺的碎裂聲,隨即徹底崩解,化為無數細碎的金色光點!
這崩解本身并不蘊含多大力量,但其崩散的軌跡,卻恰好擾動了將軍人偶胸前那片區域本就因先前多重力量沖擊而變得極其不穩定的能量場!尤其是女士那冰與火交織的法則殘留,與巖槍崩解的光點產生了某種微妙的、短暫的元素共鳴,在人偶胸前制造出了一個轉瞬即逝的、幾乎無法用肉眼察覺的能量渦流盲點!
這個盲點,對于全盛時期的影而,或許連破綻都算不上,彈指間便可平復。但此刻,她的心神正因同意御前決斗、因趙江那番關于“看見”的話語、因諸神干涉帶來的壓力以及長久封閉自我產生的深層疲憊而產生了極其細微的、連她自己都未曾完全意識的動搖與遲滯。人偶與凈土本體的連接,也在之前的多重干擾下,未能恢復到絕對完美的狀態。
百分之一秒!或許更短!
但趙江捕捉到了!他從未將勝利的希望寄托于自己的力量能正面擊破神明的防御。他所有的計算、所有的隱忍、甚至之前看似魯莽地逼出影本體、引發諸神混戰,都是為了在這一刻,創造或者等待這樣一個可能出現的、源于神明自身狀態與外部環境疊加產生的、幾乎不可能存在的破綻!
他的刀,在觸及雷罡的前一瞬,軌跡發生了極其精微、違背常理的偏轉!不是硬撼,而是如同最靈巧的游魚,順著那能量渦流盲點產生的、對雷罡完美循環的瞬間干擾,刀尖以毫厘之差,險之又險地滑入了雷罡防御層那比發絲還要細微的不協縫隙之中!
“嗤——!”
刺耳的、仿佛燒紅鐵塊浸入冰水的聲音響起!幽藍的刀光并未被雷罡徹底湮滅,反而如同附骨之疽,沿著那瞬間的縫隙,頑強地向前遞進了一寸!直接點在了將軍人偶胸前那實質的甲胄之上!
人偶身軀猛地一震!并非因為刀鋒的物理傷害(那點力量甚至無法在神造人偶的甲胄上留下刻痕),而是因為刀鋒上凝聚的、趙江全部意志與某種冰冷到極致的力量,通過這短暫的接觸,如同最尖銳的冰錐,逆著人偶與凈土的聯系通道,狠狠地刺入了一心凈土之中,刺向了影那因動搖而稍顯脆弱的意志核心!
那不是攻擊力量,而是攻擊意念!是趙江將自己一路走來的所見——眼狩令下的空洞眼神、貧民窟的絕望、腐敗武士的貪婪、反抗軍的血勇、神里家的隱忍、乃至溫迪的悲傷與堅持——所有畫面與情緒,壓縮成一道冰冷的、質問的意念洪流,順著那打開的微小縫隙,轟然灌入!
一心凈土內,永恒的雷霆與飄散的灰燼仿佛都凝固了一瞬。
影的本體,那雙紫色的眼眸,在感受到那冰冷意念洪流的瞬間,猛地收縮!數百年來,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如此直接地“看到”了那些被她刻意忽略、被“永恒”理念過濾掉的“雜質”!那些痛苦,那些掙扎,那些微弱卻不肯熄滅的愿望……還有,那個凡人眼中燃燒的、不惜一切也要她“看見”的決絕火焰!
“你……!”影的意識中,傳來了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一絲近乎痛楚的波動。
就是這一絲波動!這一絲因“看見”不愿看見之物而產生的心神漣漪,對于將意志與力量完美統一作為戰斗根基的影而,是致命的!它打破了“無想”境界那絕對的、摒棄一切雜念的“靜止”!
現實戰場,將軍人偶的動作,出現了御前決斗開始以來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真正的、可以被稱之為破綻的凝滯!那護體的雷罡因本體意志的瞬間紊亂而出現了極其短暫的不穩定波動,人偶抬臂格擋或反擊的動作慢了微不足道的一拍!
對于常人而,這破綻依然短暫到無法利用。
但趙江不是常人。他是將一切都賭在這一瞬間的賭徒,是將自身打磨成最致命武器的執行官。他的身體早已超越極限,靈魂在重壓下發出哀鳴,但他眼中那簇冰冷的火焰,卻在這一刻燃燒到了極致!
“喝——!”
一聲壓抑到極致的低吼從喉嚨深處迸發!趙江握刀的手臂肌肉賁張,幾乎要炸裂開來,但他不管不顧,將殘存的、甚至是透支生命換來的最后一絲力量,全部灌注于刀尖之上!
幽藍的刀光猛然暴漲!不是擴大范圍,而是將所有的鋒利與穿透力,集中于一點!
順著那凝滯的雷罡波動,沿著人偶甲胄上那道被意念沖擊略微擾動的能量紋路——
“鏘!!!”
一聲清脆到令人牙酸的、仿佛琉璃破碎的聲響!
夢想一心,那柄象征著雷神權柄與“永恒”意志的神器,竟然被趙江這凝聚了所有的一刀,從人偶微微遲滯的手中,擊得脫手飛出!
紫黑色的刀身旋轉著,劃出一道弧線,插在了不遠處的地面上,雷光黯淡,嗡鳴不止。
而將軍人偶,在那神器脫手的反震與本體意志瞬間的空白之下,竟然踉蹌著后退了半步,隨即單膝一曲,半跪于地!
并非受傷,而是構成人偶行動的核心指令與能量循環,因神器脫手與本體意志的劇烈波動,出現了短暫的強制停滯與自檢!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徹底靜止。
戰場內外,一片死寂。風停了,雷息了,連遠處隱約的哭喊與呻吟都消失了。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著神像之下,那難以置信的一幕:
至冬的顧問趙江,渾身浴血,搖搖欲墜,卻依舊持刀挺立。
而雷電將軍的人偶,象征稻妻至高權柄的存在,竟半跪于地,神器離手!
這……是……
“贏……贏了?”派蒙躲在巖罩里,捂著小嘴,聲音細若蚊蚋,充滿了夢幻般的不真實感。
溫迪懸在半空,手中的天空之琴虛影緩緩消散,翡翠色的眼眸死死盯著下方,充滿了震驚、擔憂,以及一絲難以喻的悸動。
女士落在不遠處的殘垣上,冰-->>藍的眼眸中光芒閃爍,不知在想些什么。
鐘離依舊負手而立,巖金色的眼眸中波瀾不驚,仿佛早已預料到某種可能性。
八重神子手中的御守光芒徹底熄滅,她怔怔地看著半跪的人偶,又看看挺立的趙江,紅唇微張,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一心凈土內。
影的本體,緩緩低下頭,看著自己微微顫抖的(意念中的)雙手。夢想一心脫手的感覺,如此陌生,如此……冰冷。不是因為力量被壓制(趙江那一刀的力量對她本體而依舊微不足道),而是因為……她的“意志”,她的“無想”,她的“永恒”……在那一刻,被一個凡人用最決絕的方式,撼動了。
她“看見”了。被迫地,清晰地,看見了那些她拒絕看見的東西。也看見了那個凡人眼中,比她所追求的“永恒”更加冰冷、卻也更加熾熱的東西。
原來,“敗”,可以不是因為力量不足,而是因為……道路本身,出現了裂痕。
戰場上。
趙江劇烈地喘息著,每一次呼吸都帶著鐵銹般的血腥味,眼前陣陣發黑,全身的骨頭仿佛都要散架。他知道,自己已是強弩之末,剛才那一擊耗盡了一切,甚至連站著都是一種奇跡。
但他沒有倒下。
他緩緩地,一步一步,拖著沉重無比的身軀,走向那半跪于地的將軍人偶。
腳步很慢,很穩,踏在焦黑破碎的地面上,發出輕微的沙沙聲。這聲音在死寂的戰場中,顯得格外清晰,敲打在每個人的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