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喆能感覺到,落在他身上的目光,不再像之前那樣是純粹的、物化的審視。那目光里多了一絲警惕,一絲探究,甚至……一絲極其隱蔽的,連顧云深自己可能都未曾察覺的——興奮。
一個會“看見”的模特?
一個能精準描述光線和色彩變化的“靜物”?
這對一個追求極致,甚至追求到扭曲的藝術家而,是前所未有的挑戰,還是……前所未有的靈感源泉?
蘇喆心中冷笑。他知道,自己成功地在這個封閉的、由顧云深一人制定的規則世界里,撬開了一道縫隙。他將自己從純粹的“被觀察者”,悄然轉變為了一個潛在的、“觀察者”的同盟,或者說……對手。
接下來的幾個小時,在一種無聲的張力中度過。
顧云深作畫的速度似乎慢了一些,他的筆觸時而猶豫,時而變得更加狂暴。他幾次停下筆,走到遠處,抱著手臂,眉頭緊鎖地審視畫布,然后又快步走回,用刮刀刮掉部分剛畫上去的顏料,重新涂抹。
蘇喆則徹底沉浸在對“觀察入微”天賦的初步適應和運用中。
他不再僅僅被動地承受一切。他開始主動地“閱讀”這個畫室。
他觀察光線在不同時間、不同角度下的微妙變化,如何在畫布和地板上投下不同的陰影輪廓。他分辨顧云深調色板上那些復雜顏色細微的差別,推測他接下來可能會在畫面的哪個部分使用它們。他甚至通過顧云深呼吸的節奏、腳步的輕重、畫筆落在調色板上的力度,來判斷畫家此刻的情緒狀態——是沉浸,是焦躁,還是不滿。
這種主動的、深入的觀察,像一種奇特的冥想,反而減輕了長時間保持姿勢帶來的肉體上的僵硬和痛苦。他的精神脫離了這具虛弱軀殼的束縛,在更廣闊的感知領域里遨游。
當窗外的天色徹底暗沉下來,厚重的窗簾也無法完全阻擋都市的霓虹燈光滲入,在畫室地板上投下光怪陸離的倒影時,顧云深終于放下了畫筆。
“今天到此為止。”他的聲音帶著一種深深的疲憊,以及一種難以喻的亢奮。
他沒有像往常一樣,直接離開或者命令林見去休息,而是站在原地,再次看向蘇喆。
這一次,他的目光復雜難明。
“明天,”他頓了頓,似乎在斟酌詞句,“提前半小時。我需要捕捉黎明時分的光線。”
說完,他不再停留,轉身大步離開了畫室,將那扇厚重的門在身后關上,發出沉悶的回響。
蘇喆緩緩地,極其緩慢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長時間保持固定姿勢讓他的關節發出細微的“咯吱”聲,肌肉如同被無數細針扎刺般酸麻脹痛。
他活動著僵硬的手腳,目光卻落在了那幅尚未完成的畫作上。
在昏暗的光線下,畫中那個蒼白、空洞的“林見”,似乎正用一種茫然的眼神回望著他。
蘇喆的嘴角,勾起一絲幾不可察的弧度。
“黎明時分的光線么……”他低聲自語,“看來,你已經開始尋找新的‘變量’了。”
很好。這正是他想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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