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布上,是一個少年的半身像。正是林見,或者說,是“蘇喆”此刻的臉。
但畫中的形象,讓蘇喆的瞳孔微微收縮。
那絕非寫實。畫中的“林見”面容模糊,仿佛籠罩在一層永恒的薄暮之中,唯有那雙眼睛被刻意放大,空洞、茫然,如同兩潭失去生機的死水。色彩是壓抑的冷色調,大片大片的灰白與靛藍交織,將少年勾勒得如同一個精致卻毫無靈魂的人偶。整幅畫透著一股強烈的、被扭曲的“美”,一種剝離了生命力的、冰冷的“完美”。
“這就是他眼中的‘純粹’?”蘇喆心中了然。顧云深要的不是林見這個人,而是他身上那種可以被肆意解讀和塑造的“蒼白”與“脆弱”。他的藝術,建立在榨干模特的精氣神之上。
就在這時,顧云深作畫的動作猛地一頓。
他沒有回頭,冰冷而帶著一絲不耐的聲音在空曠的畫室里回蕩,如同石塊投入死水:“你的呼吸,亂了。”
蘇喆心中一凜。好敏銳的感知。畫家對于模特的任何細微變化,尤其是這種打破“靜止”的變化,都異常敏感。這是長期觀察訓練出的本能。
按照原主的性格,此刻應該會感到惶恐和不安,立刻道歉并努力調整。
但蘇喆沒有。
他反而微微抬起頭,讓那從窗簾縫隙透入的、稀薄的光線,更多地落在自己臉上。他用一種帶著些許疲憊,卻又異常平靜的語氣,輕聲回應,聲音不大,卻足以在寂靜中清晰地傳遞過去:
“顧先生,窗外的光,移動了三分之二英寸。您畫布左上角的藍色,與三小時前相比,飽和度降低了大約百分之五。”
話音落下,畫室里陷入了比之前更深沉的死寂。
顧云深揮筆的動作徹底停滯了。
他依舊沒有回頭,但蘇喆能感覺到,那道原本完全沉浸在畫布上的、狂熱的精神力,有那么一瞬間,如同探照燈般,驟然掃向了自己。
沙沙的畫筆聲消失了。
只剩下塵埃,在昏黃的光柱中,繼續著它們無聲而瘋狂的舞蹈。
蘇喆維持著原本的姿態,蒼白的臉上沒有任何多余的表情,仿佛剛才那句精準到近乎詭異的觀察,只是隨口提及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知道,第一顆石子,已經投了出去。
在這片名為“畫室”的死水中,第一圈漣漪,已然蕩開。
.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