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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老師的訓練告一段落,王競的“瘋子”課堂卻剛剛開始。他沒有給蘇喆任何喘息的機會,直接將他扔進了下一個階段——體驗生活。
“陳默是個ptsd患者,不是你想演就能演出來的。”王競的語氣沒有任何商量的余地,“我給你聯系了一家專門接待退役人員的心理康復中心。你去那里,不是觀察,是生活。和他們一起吃飯,一起活動,聽他們說話,看他們的眼睛。不準帶助理,不準擺明星架子,更不準打擾他們的治療。”
蘇喆沒有任何異議。他甚至覺得這正合他意。系統性的表演訓練補足了他技巧上的短板,而真實的體驗,才能賦予角色無法偽裝的靈魂。
康復中心坐落在市郊,環境清幽,綠樹成蔭,但空氣中似乎總彌漫著一種無形的、緊繃的寂靜。這里的“居民”們,外表與常人無異,但眼神深處都藏著一些難以說的東西——有時是放空般的茫然,有時是瞬間掠過的警惕,有時是沉淀已久的悲傷。
蘇喆以“志愿者”和“為新角色做準備的研究者”身份入住,穿著最普通的衣服,干著最瑣碎的雜活。他幫園丁整理花圃,在食堂幫忙打飯,陪一些情況較好的退役人員下棋、散步。
他很少主動提問,大部分時間只是安靜地待著,用嚴老師教導的“注意力集中”方法,細致地觀察著一切。
他看到一個中年男人,會因為遠處突然響起的施工噪音而瞬間挺直背脊,手中的棋子捏得死緊,直到噪音消失,才緩緩松弛下來,眼神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羞赧。
他看到一個相對年輕的士兵,在觀看一部戰爭紀錄片時,突然呼吸急促,臉色煞白,默默地起身離開,在走廊的角落里獨自待了很久,肩膀微微聳動。
他聽到一個頭發花白的老人,在午后的陽光下,喃喃地對著一盤殘局說話,對象是他早已犧牲的戰友。
這些細節,遠比任何文字描述都更加鮮活,更加刺痛人心。蘇喆將自己沉浸在這種氛圍里,感受著那種無處不在的、與平和日常生活格格不入的戰爭后遺癥。他強大的共情能力和精神力,讓他不僅能觀察,更能隱約“感受”到那種靈魂被撕裂后,勉強粘合的脆弱與堅韌。
在這個過程中,他偶爾會“不經意”地釋放出一絲來自末世的精神印記——那是一種同樣深植于骨髓的警覺、疲憊和對過往創傷的深刻記憶。這種同病相憐般的氣息,竟意外地讓他更容易被這里的人接納。幾個原本沉默寡的老兵,偶爾會愿意和他多說幾句話,雖然也只是只片語,但蘇喆能從中捕捉到巨大的信息量。
一天傍晚,他陪一位名叫老周的下棋。老周左腿是義肢,話很少,棋風穩健狠辣。一盤棋下到中盤,窗外忽然烏云密布,一道驚雷毫無征兆地炸響。
“轟隆——!”
聲音巨大,震得窗戶都在嗡嗡作響。
蘇喆對面,老周正準備落子的手猛地頓在半空!他的身體沒有大幅度的顫抖,但整個人的氣質在剎那間變了。剛才的沉穩瞬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極致的、冰冷的凝固。他的眼神銳利如鷹,猛地掃向窗外,那不是普通人對雷聲的驚嚇,而是一種對潛在威脅的、經過千錘百煉的戰術評估姿態。他握著棋子的手指關節因為用力而泛白,呼吸屏住,全身的肌肉都繃緊了,像一頭蓄勢待發的獵豹。&l-->>t;br>這個過程只持續了不到三秒。
雷聲過后,老周的眼神迅速恢復了平時的渾濁,緊繃的身體緩緩松弛,他若無其事地將棋子落下,仿佛剛才什么都沒發生。但他端起旁邊已經涼掉的茶水時,蘇喆注意到,他的指尖有著微不可查的顫抖。
老周什么也沒說,甚至沒有看蘇喆一眼。
但蘇喆的心臟,卻像是被什么東西狠狠撞了一下。
這就是王競和嚴老師所說的,“內斂的崩潰”。所有的驚濤駭浪,都壓抑在看似平靜的軀殼之下,只在被意外觸發時,才會泄露出一絲致命的漣漪。這種反應,比任何嘶吼和痛哭都更有力量,更令人心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