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好了,”他聲音嘶啞,眼神卻亮得駭人,盯著宋伊人用石片研磨幾種看似無害的草葉汁液,“這三種,分開來,最多讓人腹瀉嘔吐。但若以露水調和,在卯時日光初升時暴曬片刻,便能生成一種奇毒,名喚‘笑春風’。中毒者初時面泛桃花,身軟如綿,狀似微醺,三個時辰后,心肺如遭千針穿刺,狂笑不止直至喉裂肺穿而亡。”
    宋伊人手指穩健地操作著,心中卻寒意凜然。她不僅要記住配方、制法,更要記住那苛刻的時間、光照條件,以及中毒后每一階段的細微癥狀。
    辨認之后,便是銀針試煉。這已不再是簡單的感知差異,而是需要她用銀針極其精準地刺入混合毒液,通過針身傳遞回的極其復雜的震顫、溫度變化、乃至色澤的瞬息改變,來判斷毒性是否完美融合,藥力達到了何種程度,甚至預測其發作的快慢。
    她的精神必須時刻保持高度集中,如同繃緊的弓弦。稍有分神,不僅可能誤判,更可能在操作那些劇毒之物時引火燒身。白蘅絕不會出手相助,只會冷眼旁觀,甚至在她偶爾失誤時,發出譏諷的冷笑。
    “手抖什么?怕死?怕死就滾下山去嫁人!”
    ……
    “這點微末感應都察覺不到?你的心是石頭做的嗎?”
    ……
    “錯了!重來!記住那種‘如春蠶吐絲’的綿密感!那是毒性將發未發的征兆!”
    呵斥與嘲諷如同鞭子,抽打著她本就疲憊的神經。但她咬緊牙關,一次次失敗,一次次重來。指尖被毒液灼傷、變得紅腫麻木,她便用草藥簡單處理,繼續練習。眼睛因長時間極致專注而布滿血絲,她便用冰冷的溪水沖洗,再次凝神。
    她對自己近乎殘忍。因為她知道,山下那個泥潭般的漩渦,不會給她太多時間。趙致遠的惡意如影隨形,弟弟的屈辱需要洗刷,父親的清名需要捍衛。這些,都需要力量,需要這種游走于生死邊緣、足以讓權貴也為之戰栗的黑暗力量!
    除了辨識和配制,白蘅開始傳授更深奧的內容。
    “毒之一道,最高境界非立斃于人,而是操控。”某一日,他陰惻惻地說道,“讓他病,他便病;讓他癱,他便癱;讓他日日承受鉆心之苦卻求死不能,讓他眾叛親離卻查無實據……這才是樂趣所在。”
    他教宋伊人如何利用銀針,將微量的特定毒素送入人體不同的經絡穴位。
    “針尖蘸此‘纏絲粉’,刺入足少陽膽經風市穴,深三分,捻轉七次,可令人右腿間歇性劇痛,狀似風痹,尋常醫師絕難察覺異樣。”
    “用‘幻菇霜’,以特殊手法刺入頭維穴,能令人心神恍惚,產生種種幻覺,日久則精神萎靡,形銷骨立。”
    “還有這個,‘腐骨灰’的變種,微量植入關節,可模擬嚴重的風濕痛,陰雨天發作尤甚,極難祛除……”
    他詳細講解著下針的角度、深度、手法,以及如何控制劑量以達到想要的效果而不致命。每一種手法,都伴隨著一個陰損毒辣的應用實例,仿佛在他漫長的“鬼醫”生涯中,早已將這些手段玩弄于股掌之間。
    宋伊人沉默地聽著,記著,練習著。她在自己手臂、腿部的穴位上反復比劃、虛刺,感受著氣血流向,模擬著下針的力度和技巧。她甚至偷偷抓來山間的野兔、田鼠,在白蘅冰冷的目光指導下,進行極其冷酷的活體試煉——用銀針引導微量毒素,觀察它們出現的各種痛苦反應,然后再嘗試解毒或……終結。
    每一次實驗成功,看著那些小生靈按照預定方式痛苦掙扎或詭異行為時,她心底某處屬于尋常女子的柔軟便似乎失去一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冰冷的、掌控他人生死的麻木感。
    她清楚地感覺到自己在滑向一個深淵,一個與父親“松濤齋”所倡導的仁心仁術背道而馳的深淵。但每當想起弟弟紅腫的雙眼-->>,想起墻上的污跡,想起趙致遠那可能帶著譏誚的蒼白面容,那絲動搖便瞬間被更堅硬的恨意凍結。
    力量沒有正邪,只有掌握它的人為何而用。她如此告訴自己。
    這一日,白蘅的精神似乎稍好了一些。他讓宋伊人將他扶起,靠坐在茅草堆上,然后死死盯住她。
    “小丫頭,你心里憋著一股殺意,沖著山下的某人去的,對吧?”他渾濁的眼睛仿佛能看透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