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似乎也倦了,不再卷動花瓣,只余下溪水不知疲倦的低語。她終于挪動有些發僵的腳,轉身,一步步走回溪畔那座熟悉的、此刻卻顯得格外空曠的小院。推開吱呀作響的木門,屋內未點燈,一片昏昧。她的目光卻徑直投向窗邊——那里,一架簡樸的舊衣桁上,一件流光溢彩的霞帔正靜靜垂掛。窗外最后一縷天光吝嗇地透進來,恰好落在金線繡成的鳳凰羽翼和牡丹花瓣上,折射出細碎、朦朧的光暈,仿佛籠著一層夢幻的薄紗。<b>><b>r>
    她走過去,指尖小心翼翼地拂過那溫潤絲滑的錦緞,觸到繁復精致的繡紋。白日里強壓下的空落,此刻如潮水般無聲漫漲,淹沒了心尖。霞帔鮮艷依舊,映著她略顯蒼白的臉頰。嫁衣……是啊,她早已備好,一針一線,縫進了多少少女旖旎的期盼和沉甸甸的等待。白日里那句“只等你回來”猶在耳畔,此刻聽來,卻添了幾分孤寂的回響。
    日子,便在溪水的流淌與灶火的明滅間,悄然滑過。春盡,夏至,蟬鳴聒噪了枝頭;秋來,冬臨,霜雪覆滿了老桃樹虬結的枝干。芳菲雨依舊在溪邊浣衣,在燈下繡花,在炊煙里操持著一個人的生計。那枚刻著“平安”二字的桃木符,被她用更細的紅繩系了,懸在床頭觸手可及的地方。每日晨起昏定,指尖總會習慣性地輕輕觸碰一下,溫潤的木紋仿佛還帶著他臨別時的體溫,也帶著她無聲的祈愿。每當此時,她總會望向窗外那條蜿蜒入山的小路,目光執著得仿佛能穿透千山萬水,落在那遠行人的肩頭。
    老桃樹沉默地見證著,枝頭桃花開了又謝,謝了又開,已是三度春秋。霞帔早已完工,被細心地覆上素絹,妥帖珍藏。等待,如同院角悄然滋生的藤蔓,無聲無息,卻堅韌地纏繞了每一寸光陰。村人的閑碎語偶爾會飄進耳朵,“三年了……”“京城路遠,功名哪是那般易得?”她只是抿唇不語,低頭繼續手中的活計,唯有眼底深處那簇微弱的火苗,始終未曾熄滅,固執地燃燒在每一個漫長的黃昏與寂寥的清晨。
    又是一個暮春的傍晚,夕陽如舊日般熔金,潑灑在潺潺溪流上。芳菲雨正彎腰在溪畔石上捶打著衣物,水波晃動著她單薄的身影。岸邊的老桃樹依舊,只是樹下少了一個挺拔如松的少年,多了一份年復一年沉淀的靜默。她直起身,揉了揉有些酸脹的腰,目光習慣性地投向遠方小路的盡頭。霞光將天邊染得絢爛,也模糊了遠山的輪廓。
    就在這靜謐得只剩下水聲與捶衣聲的時刻,村口方向,忽然傳來一陣異乎尋常的喧嘩,夾雜著急促的腳步聲和越來越清晰、越來越近的興奮犬吠,猛地撕破了黃昏的寧靜。那聲音,帶著一種久違的、陌生的躁動,像一顆石子驟然投入平靜的深潭。
    芳菲雨捶衣的手,倏地停在了半空。她慢慢直起身,望向那喧嘩傳來的方向,心,毫無預兆地、劇烈地擂動起來,一下,又一下,重重地撞擊著胸腔。那霞帔上金線折射的光暈,仿佛瞬間灼燙了她的眼底。她下意識地攥緊了濕漉漉的衣角,指尖冰涼,血液卻似在瞬間奔涌沸騰。
    是……他回來了嗎?還是……那金榜題名的消息,終于乘著這暮春的風,跋涉了千里萬里,抵達了這溪水潺潺的源頭?
    她站在原地,像一株生了根的桃樹,唯有劇烈的心跳聲,在夕陽熔金的余暉里,震耳欲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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