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霽姑娘,請坐。”蘇合的聲音如同春風拂過竹林,溫煦平和,帶著奇異的撫慰人心的力量。他指了指案前的蒲團。
    陶云霽依跪坐于蒲團之上,目光沉靜地落在蘇合身上。
    蘇合并未立刻講授藥理,而是伸出那雙修長、指節分明、帶著長期處理藥材留下的淡淡痕跡的手,輕輕打開了面前的藤編藥箱。箱中并無珍奇,只有幾樣普通之物:一塊布滿蜂窩小孔的灰石,幾束干枯的草葉,一枚干癟的種子,還有一小撮帶著潮氣的深色泥土。
    他沒有看陶云霽,目光溫潤地流連于這些平凡之物上,仿佛在欣賞稀世珍寶。他拿起那塊灰石,指尖輕輕拂過其粗糙的表面,聲音平和舒緩:
    “老朽蘇合,一生漂泊,唯與草木金石、天地生息為伴。此道浩瀚,窮極一生,亦不過窺見滄海一粟。”
    他將灰石放回箱中,抬起眼簾,目光澄澈地看向陶云霽,那眼神仿佛能穿透皮相,看到靈魂深處的澄澈與潛力:
    “姑娘心若霽月,質如幽蘭,靈性天成,敏于格物。此等心性,正是通曉萬物玄機之鑰。老朽愿將畢生所見、所感、所悟之點滴,傾囊相授。”
    他的話語沒有激昂的承諾,只有一種沉靜如水的真誠與托付。陶云霽心頭微暖,正欲再次行禮感謝。
    蘇合卻微微抬手,止住了她的動作。他溫潤的目光中,多了一絲極其鄭重的深意,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漾開清晰的漣漪:
    “然,老朽亦有約法。”
    他指向藥箱中那些平凡無奇的石頭草籽,語氣平和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
    “藥道之途,貴在沉潛,忌在浮名。習我之道,當如這浮石,雖多孔竅,能納清流,卻深藏水底,不逐波瀾;當如這車前草,生于微末,堅韌自持,不羨繁華。老朽之名‘蘇合’,于你而,當如這泥土,只做滋養根基之用,而非炫耀之資。非至親至信、性命攸關之際,萬不可對外人提及師承于我。”
    他看著陶云霽沉靜的眼眸,語重心長:
    “非為藏私,實乃避禍。世間人心叵測,名利如鴆。你心性澄澈,如水晶置于濁世,更需懂得韜光養晦,守護本心。隱去師承之名,方能心無旁騖,體悟萬物生息之真意。此乃為師對你唯一的‘束縛’,亦是最大的‘護持’。姑娘…可能應允?”
    陶云霽靜靜地聽著。蘇合的話語,如同春雨,無聲地浸潤著她的心田。她看著藥箱中那其貌不揚的浮石、卑微的車前草、深沉的泥土,又想起裴元那冰冷決絕的“斷絕師徒之緣”的警告。她明白了兩位師父看似不同、實則殊途同歸的深意——他們給予她力量與智慧,卻要求她將這份力量的來源深深隱藏。這不是束縛,而是最深沉的愛護,是讓她能在這紛擾世間保持澄澈與本真的護身符。
    她緩緩起身,對著蘇合,再次深深拜下,這一次,她的動作更加沉穩,帶著一種明悟后的堅定:
    “云霽謹遵師父教誨。師恩如山,深藏于心,不敢或忘,更不敢輕于外。”
    “好。”蘇合溫潤的眼眸中漾開欣慰的笑意,如同春風解凍。他不再多,只是溫和地示意陶云霽近前:“來,且看這浮石入水……”
    陶云霽依上前,目光落在藤箱中那平凡的石頭上。當蘇合將浮石輕輕放入盛滿清水的白瓷碗中,看著無數細密的氣泡瞬間歡騰著從孔竅中涌出,發出微弱的咕嚕聲時,她的眼眸瞬間被點亮!一種對萬物生息流轉的驚奇與敬畏,如同初生的藤蔓,悄然纏繞上她的心扉。
    聽竹軒外,崔令儀與陶煥隱在翠竹之后,將院內軒內發生的一切盡收眼底。看著女兒在裴元如山壓力下挺直的脊梁,聽著她在蘇合面前鄭重的承諾,崔令儀緊緊攥著丈夫的手,指甲幾乎嵌進他掌心,眼中淚光閃爍,無聲地翕動著嘴唇:“應允了…他們都應允了…我的云霽…”陶煥反手緊緊握住妻子的手,目光深邃地望著女兒沉靜卻煥發出全新光彩的側影,望著假山深處裴元消失的方向,望著聽竹軒內蘇合溫潤的側臉,心中那塊懸了許久的巨石,終于轟然落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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