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京的風雪在黎明前暫歇,卻將刺骨的寒意更深地滲入大理寺的磚石縫隙。陶煥徹夜未眠,書房內燭火通明,映著他眉宇間那道深如刀刻的“川”字。他手指輕輕地摩挲著桌面,書桌上是早已涼透的茶。張錄事垂手侍立,臉色凝重。
    “大人,查到了。”張錄事的聲音壓得極低,“王肅王御史,半月前曾秘密會見過嶺南道按察使司派來述職的一位經歷官。地點……在城西‘醉仙樓’雅間,屏退了左右,密談近一個時辰。所談內容不詳,但那位經歷官,恰好出身賀州。”
    賀州!又是賀州!
    陶煥的指尖在冰冷的紫檀案幾上緩緩劃過,留下幾道無形的刻痕。王肅與嶺南賀州官員的私下密會,緊接著便是他在堂上精準提及“過山風”與賀州驛舊案…這絕非巧合!有人將線索引向了賀州,甚至可能就是王肅本人,或者他背后的人,在刻意將水攪渾,將他的注意力引離端州!
    “賀州驛那邊呢?”陶煥的聲音帶著徹夜未眠的沙啞。
    “‘灰雀’傳回消息,快馬加鞭,還需一日。”張錄事回道,“但十年前‘過山風’劫案,卷宗記錄被劫貢品蘇木共十箱,押運驛卒十二人,僅一人重傷生還,其余皆歿。生還者……名喚孫老六,因傷勢過重,回鄉后不久便亡故了。其家人稱,孫老六臨死前神志不清,只反復念叨‘鬼……有鬼……荔枝……紅……’等囈語,語焉不詳。”
    荔枝……紅!
    陶煥的心臟猛地一縮!又是荔枝!十年前賀州驛的劫案現場,難道也有荔枝的痕跡?那“紅”指的是什么?血?還是…某種特定的荔枝?這與端州出現的青皮荔枝、與夭夭的線索,又有何關聯?
    迷霧重重,線索如同被打亂的蛛網,看似指向賀州,但那“荔枝紅”的囈語,卻像一根無形的絲線,隱隱又將他的思緒拉回了端州!王肅的攪局,更像是一種欲蓋彌彰!
    “繼續查!孫老六的根底!他回鄉后接觸的所有人!哪怕是他墳頭的草,也給我翻一遍!”陶煥的聲音帶著壓抑的戾氣,“另外,盯死王肅!查他最近與宮中哪位貴人走動頻繁!”
    “是!”張錄事領命,匆匆退下。
    陶煥獨自坐在冰冷的書房里,目光落在案頭一枚小小的、被摩挲得異常光滑的荔枝核雕小猴上——那是夭夭走失時攥在手里的唯一念想。他拿起核雕,冰冷的觸感透過指尖,直抵心扉。
    “夭夭…”他低聲呢喃,疲憊的眼中翻涌著痛苦與決絕交織的旋渦。王肅的干擾,三司的逼壓,都讓他舉步維艱。但端州那條線,有令儀在,他必須相信!也必須為她,在這神京的旋渦中,撕開一條生路!
    他鋪開一張雪浪箋,提筆蘸墨,筆走龍蛇。不是公文,而是一封密信。收信人,是遠在河東道、崔令儀的嫡親兄長,崔氏現任家主——崔令則。信中,他隱去了夭夭線索的具體細節(以防被截獲),只明嶺南端州有重大變故,涉及崔氏根基,請其務必動用一切力量,暗中協助、策應崔令儀在端州的行動,并……警惕朝中可能針對崔氏的風向!
    這是他能想到的,對妻子最直接、也最有力的增援!
    千里驛道,風雪如刀。
    四匹神駿的河西健馬口鼻噴著濃重的白氣,在覆著薄冰的官道上狂奔,馬蹄鐵砸在凍土上,濺起細碎的冰碴。馬背上,正是“尋桃影衛”七宿中的“朱雀”與“玄武”。兩人皆是一身便于長途奔襲的黑色皮裘,風帽遮面,只露出兩道冰冷銳利的視線,死死盯著前方。
    他們肩負著最緊急的任務——為后續主力掃清障礙,并提前聯絡端州崔氏的核心力量。
    “再快!”“朱雀”的聲音被狂風撕碎,帶著不容置疑的急迫。家主“血燕令”在手,夫人“踏平端州”的殺令在耳,三日之期如同勒在脖頸上的絞索!座下駿馬長嘶一聲,四蹄翻飛,速度再提一分,化作兩道撕裂風雪的黑色閃電,直撲南疆門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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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嶺南道,端州城郊,泥坯屋。
    油燈如豆,光線昏黃,將盲嫗佝僂的身影和紡車的輪廓扭曲地投在斑駁的土墻上。那截桃紅色的粗棉線,靜靜地躺在紡車旁,像一道刺目的傷口。
    精瘦漢子“鷂子”依舊如同影子般侍立一旁。
    盲嫗枯槁的手指離開了那截紅線-->>,重新捻起一根堅韌的荔枝皮青絲。她的動作依舊平穩,但灰白的眼珠深處,似乎有某種渾濁的、令人心悸的東西在翻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