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個月后,長安城。
    肆虐數月、奪命無數的“時疫”,如同被一只無形的、翻云覆雨的手掌輕輕抹去,消失得無影無蹤。籠罩在帝國心臟上空的死亡陰霾終于散盡,久違的、帶著劫后余生狂喜的生機,如同野火般在帝都的每一個角落重新燃起。朱雀大街,萬民空巷,人聲鼎沸。百姓們臉上洋溢著麻木褪去后的狂熱笑容,仿佛那剛剛過去的煉獄不過是場噩夢。他們擁擠在街道兩旁,伸長脖子,爭相目睹那象征著“皇恩浩蕩”與“神醫濟世”的盛況。
    昌明帝“感念”那位力挽狂瀾、于“危難之際”獻上“奇方”、解救了萬民于水火的“圣手娘子”(盡管無人真正見過她的面),特賜下御筆親書的“圣手娘子”赤金大匾!圣旨煌煌,派出了規格極高的儀仗隊伍:金瓜鉞斧,旌旗招展,身著鮮亮錦袍的內侍捧著那覆蓋著明黃綢緞的牌匾,鼓樂班子吹奏著喜慶祥瑞的曲調,浩浩蕩蕩,如同一條披紅掛彩的巨龍,蜿蜒游向那曾經門庭若市、如今卻已蒙上塵埃的——倉家藥鋪。
    道路兩旁,愚昧的歡呼聲浪一波高過一波。
    “圣手娘子萬歲!”
    “皇恩浩蕩啊!”
    “倉家藥鋪真是積了大德了!”
    “多虧了圣上英明,派了神醫!”
    人們熱淚盈眶,感激涕零,將所有的崇敬與慶幸都獻給了那高高在上的皇權和那塊尚未揭幕的金匾。他們選擇性遺忘了是誰封鎖了真相,是誰放任恐慌蔓延,又是誰在倉家藥鋪風雨飄搖、真正需要援手時,選擇了冷漠的袖手旁觀甚至落井下石!
    鼓樂喧天,儀仗終于行至倉家藥鋪門前。
    領頭的內侍滿面紅光,清了清嗓子,正準備高唱“圣旨到——”,聲音卻卡在了喉嚨里。
    眼前的景象,如同一盆帶著冰碴的冷水,兜頭澆下!
    那間曾經在無數個日夜敞開大門、熬煮湯藥、收容病患、彌漫著苦澀卻蘊含生機的藥鋪,此刻卻是鋪門緊閉,兩扇厚重的門板上,落著一把冰冷沉重的黃銅巨鎖!鎖上甚至蒙著一層薄薄的灰塵。門前冷落鞍馬稀,唯有初春的風,搖著光禿禿的桂花樹枝條,發出嗚嗚咽咽的低嚎。
    更令人心悸,如同鬼爪攫住心臟的是——在那光禿禿的、象征著一門榮光的門楣正中央,在刺眼的陽光照射下,赫然懸空懸掛著一柄玉質藥杵!
    那藥杵通體潔白,本應是懸壺濟世、搗藥救人的圣潔象征。然而此刻,它那光滑的杵身之上,卻沾染著大片大片早已凝固、變成深暗污濁褐色的血跡!那血跡是如此刺目,如同潑灑在雪地上的污穢,在冬日慘淡的陽光下,散發著一種無聲的、深入骨髓的冰冷與不祥!它沒有繩索牽引,就那么詭異地、違背-->>常理地懸浮在門梁之間,如同一個巨大而沉默的、染血的問號,又像是一柄懸在所有人心頭、隨時可能落下的審判之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