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清月死死地盯著九月,那目光復雜到了極點——有驚疑,有掙扎,有對權威處方的依賴,更有對丈夫病情的無邊恐懼。時間仿佛凝固了。終于,在九月幾乎要窒息的時候,肖清月像是用盡了全身力氣,極其緩慢、極其沉重地點了下頭,聲音帶著一種孤注一擲的嘶啞:“…好…你…你試試吧…”
九月精心熬藥,日夜守在倉梓青榻前。
得到許可的九月,像繃緊的弓弦。她親自挑選藥材,分量精確到分毫,守在爐火旁,寸步不離地盯著藥罐。火候大小,煎煮時間,她一絲不茍。藥汁的苦澀氣息彌漫在壓抑的房間里。她搬了個小杌子守在倉梓青榻前,每隔一個時辰就用溫水浸濕帕子,為他擦拭滾燙的額頭和脖頸,喂他喝下精心熬制的湯藥。夜深人靜時,風雪拍打著窗欞,她困得眼皮打架,卻依舊強撐著,聽著他艱難的呼吸聲,心中默默祈禱。
時間在煎熬中流逝。三天后,那持續不退的、如同烙鐵般的高熱,終于開始緩緩下降!五天后,那撕心裂肺的咳嗽聲明顯減輕,痰中的血絲也消失了!到了第七天的清晨,當第一縷微弱的曙光透過窗紙照進來時,昏迷多日的倉梓青,竟然緩緩睜開了眼睛,甚至能在九月的攙扶下,勉強坐起身,小口小口地喝下溫熱的米粥!
“方子……”倉梓青的聲音虛弱得如同游絲,目光卻異常清明地落在守在床邊的九月身上,“……是你改的?”
九月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她撲通一聲跪倒在冰冷的青磚地上,額頭幾乎觸地,聲音帶著惶恐和請罪的意味:“是……是奴婢擅作主張,改了夫人的方子……奴婢該死!請老爺責罰!”
房間里再次陷入一片寂靜,只有炭火燃燒的噼啪聲。肖清月站在一旁,緊張地看著丈夫。倉梓青沉默地看著跪在地上的九月,那單薄卻挺直的脊背。許久,許久,他才長長地、深深地嘆了口氣,那嘆息里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擔:“起來吧……”他的聲音依舊虛弱,卻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溫和與肯定,“你……做得對。”他艱難地轉過頭,看向身旁眼眶泛紅的肖清月,緩緩說道:“這丫頭……比我想的……更有天分。”
病愈后的倉梓青對九月的態度明顯軟化。
這場大病,如同淬火的利刃,不僅考驗了九月的醫術,更重塑了她在倉梓青心中的位置。他不再僅僅將她視為一個需要教導的“童養媳”或“學徒”,而是真正開始將她當作一個可以探討醫術、甚至在某些方面能提供新思路的“醫者”來看待。他開始在教授她更深入的醫理時,不再只是單向灌輸,而是會停下來問:“九月,你看這脈象,當如何解?”遇到一些復雜的病例,他甚至會主動喚她過去:“九月,你也來聽聽,說說你的看法。”
村里人是最敏銳的。他們漸漸習慣了那個總是安靜地跟在倉大夫身后,提著藥箱,眼神專注的“小倉娘子”。起初是驚奇,后來是信任。當倉梓青忙著處理其他病人時,一些抱著孩子的婦人會自然而然地將求助的目光投向九月:
“小倉娘子,快幫我瞅瞅,娃兒這疹子…”
“小倉娘子,我這月事不調,吃了上次你給的方子好多了,就是還有點…”
“倉大夫忙著呢?那……那麻煩小倉娘子給看看我這腰……”
九月用她的耐心、細致和日益精進的醫術,贏得了村民們發自內心的認可和依賴。這聲“小倉娘子”,不再是戲謔,而是沉甸甸的信任。
臘月里,倉家準備過年事宜。臘月廿三,掃塵日。
臘月的倉家,終于有了些許過年的忙碌氣息。陽-->>光難得地驅散了連日的陰霾,雖然空氣依舊清冷。為了掃塵迎新,肖清月指揮著下人們將一些不常用的庫房打開通風、清掃。九月也被喚去幫忙清點庫房里的陳年舊物。
庫房位于宅院最深處,光線昏暗,彌漫著濃重的灰塵和樟腦混合的氣味。高高的架子上堆滿了蒙塵的箱籠雜物。九月和兩個小丫鬟正小心翼翼地擦拭著灰塵,清理著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