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的雪還沒停,武道協會西跨院的青石板路被新雪蓋得嚴嚴實實,溫羽凡推開那扇雕花木門時,肩頭積著的雪粒順著墨色風衣的褶皺往下滑,落在門檻上,瞬間融成一小灘深色的水痕。
    廊下的紅燈籠被風吹得輕輕晃,橘色光暈透過雪幕灑在他身上,卻沒驅散半分他周身的滯重。
    破邪刀斜挎在腰間,刀柄上的饕餮紋沒了往日的暗紅微光,只冷冰冰地貼著衣料,連他抬手推開門的動作,都透著股難以掩飾的疲憊。
    他的手腕輕微發顫,像是連這扇不算厚重的木門,都快推不動了。
    “先生!”
    夜鶯的聲音先從暖閣方向飄過來,帶著點急切的雀躍,卻又很快弱了下去。
    她穿藕荷色厚棉襖的身影從回廊那頭跑過來,蓬松的兔毛領口沾著雪粒,頭頂的狐耳尖尖地豎著,卻沒像往常那樣晃悠,反而繃得筆直。
    她一眼就看見溫羽凡眼底的紅血絲,還有他下頜線繃得發緊的弧度,那是連強撐都快撐不住的模樣。
    刺玫和小玲也跟在后面。
    刺玫左手還按在腰間的武士刀上,指尖卻沒了往日的力道,后腰那片藏著鱗片的地方,此刻也沒了動靜,只隨著她的呼吸輕輕起伏;
    小玲攥著藏青色棉袍的袖口,淡金色的毛邊從袖口露出來,沾著的雪粒沒來得及抖落,像顆小小的冰晶。
    三個人站在廊下,想問他:“餓不餓?”、“要不要熱湯?”、“今天累不累?”……
    可原本準備好的話,全都堵在了喉嚨里。
    暖閣里飄來的雪蓮雞湯香還在,可看著溫羽凡那副連眼神都沒力氣聚焦的模樣,誰也沒敢先開口。
    溫羽凡的目光掃過她們,卻沒在任何一張臉上多做停留。
    他甚至沒抬手拍掉肩上的雪,只是對著她們輕輕擺了擺手,那動作很輕,像揮開一團礙眼的霧氣,連聲音都低得像從喉嚨深處擠出來的:“我沒事。”
    就這三個字,再沒多余的話。
    他繞開廊下的三人,徑直往自己的房間走。
    腳步聲踩在雪地上,“咯吱”聲比往常輕了許多,像是連抬腳的力氣都快耗盡。
    路過暖閣門口時,夜鶯下意識往前湊了半步,毛茸茸的尾巴尖輕輕掃過他的褲腿,帶著點試探的癢意,可溫羽凡只是腳步頓了半秒,便又繼續往前走,連頭都沒回。
    房間門被“咔嗒”一聲帶上,緊接著是門栓落下的輕響,像一道無形的屏障,把外面的燈火與暖意,全都擋在了門外。
    溫羽凡靠在門后,閉了閉眼,破邪刀從腰間滑下來,“咚”地撞在地板上,他卻沒去撿。
    此刻他渾身的力氣像是瞬間被抽干,連站著都成了負擔。
    他踉蹌著往床邊走,膝蓋撞到床沿時,也只是悶哼了一聲,便直直地倒了下去。
    墨色風衣還沒脫,領口的雪化了,冰涼的水痕滲進里衣,貼在皮膚上,可他卻渾然不覺。
    眼前的天花板漸漸模糊,燕山上的雪、新聞發布會上的閃光燈、家長們通紅的眼睛……
    無數畫面在腦海里翻涌,最后卻都沉了下去,只剩下無邊無際的疲憊,像潮水似的將他淹沒。
    門外,夜鶯看著那扇緊閉的木門,狐耳慢慢耷拉下來,尾巴上的雪粒落在地上,融成一小點濕痕。
    她攥了攥袖口的兔毛,抬手就想過去敲門,指尖剛觸到門板,手腕卻被一只微涼的手輕輕按住了。
    是刺玫。
    她站在夜鶯身后,指尖帶著常年握刀的薄繭,力道卻很輕,只是用眼神示意她別敲。
    “別去。”刺玫的聲音壓得很低,目光落在門板上,眼底藏著不易察覺的心疼,“他現在需要的不是安慰,是安靜。”
    夜鶯回頭,眼眶有點紅,鼻尖泛著凍出來的粉紅:“可他看起來……好難受啊。”
    她聲音帶著點委屈的哽咽,尾巴輕輕掃過刺玫的手背,像在撒嬌,又像在求她松口。
    旁邊的小玲也輕輕拉了拉夜鶯的另一只手,她的指尖帶著點涼,卻很溫柔:“先生他……是把所有事都扛在自己身上了。”
    小玲低頭看著自己的鞋尖,那里沾著的雪還沒化:“我們現在進去,只會讓他更累。不如……我們就在外面等著?等他想出來了,再把熱好的湯端給他。”
    夜鶯看著刺玫堅定的眼神,又看了看小玲的模樣,終于慢慢收回了手。
    她靠在門框旁,狐耳貼在冰涼的木門上,像是想透過這層木頭,聽聽里面的動靜。
    暖閣里的雞湯還在煨著,香氣一陣陣飄過來,可此刻誰也沒心思去喝。
    三個人就那么靜靜地站在門外,廊下的紅燈籠晃著光,把她們的影子拉得很長,落在雪地上,像三尊默默守護的小石像。
    房間里很靜,只有溫羽凡輕微的呼吸聲,混著窗外風卷雪粒的“沙沙”聲。
    他蜷縮在床上,像個終于能卸下鎧甲的戰士,連眉頭都沒再皺著,只是沉沉地睡著,仿佛要把這段時間所有的疲憊,都在這場沉睡里,暫時忘掉。
    ……
    溫羽凡是被窗外卷雪的風聲驚醒的,睜開眼時,窗外的天已經完全黑透,只有檐角冰棱反射著零星的雪光。
    這一覺睡得極沉,沉到連夢里都沒有燕山上的碎冰與青鱗會的陰影,只是醒來時渾身仍帶著卸不掉的疲憊。
    后肩被家長捶打的鈍痛感還在,喉間也殘留著未曾說出口的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