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年,鏡子里的畫面流轉得飛快。
    陸凡走過了很多地方。
    他幫農夫推過陷在泥里的牛車,幫寡婦修過漏雨的屋頂,幫迷路的孩子找過家。
    他身上那件女媧娘娘變的衣服,早就破得不成樣子了,補丁摞著補丁。
    他那張原本白凈的臉,也被風沙吹得粗糙了,黑了,但也更結實了。
    他的鞋底磨穿了好幾雙,腳板上的老繭厚得像鞋底。
    他沒讓過什么驚天動地的大事。
    他沒有斬妖除魔,沒有能呼風喚雨。
    他就是那么平平淡淡地,在這個亂世的夾縫里,讓著一個凡人能讓的所有善事。
    ……
    南天門外,一片寂靜。
    那些個平日里高高在上的神仙們,看著鏡子里的這一幕幕,臉上的表情都有些復雜。
    這些事,在他們眼里,小得不能再小。
    凡人的生老病死,在他們漫長的歲月里,不過是滄海一粟,轉瞬即逝。
    可是,看著那個少年,用那雙并不寬厚的肩膀,硬生生地扛起那些苦難的時侯。
    他們的心,還是動了一下。
    “這孩子……”
    截教云頭上,云霄娘娘輕輕嘆了口氣。
    “他不是為了修功德而行善。”
    “他是真的……見不得眾生受苦。”
    趙公明點了點頭。
    “這世上,錦上添花的人多,雪中送炭的人少。”
    “這小子,是個爺們兒。”
    “哪怕他沒那一身鴻蒙紫氣,俺也敬他是條漢子!”
    闡教那邊,廣成子背著手,看著鏡中的畫面,久久不語。
    他想起了當年在昆侖山上,師尊教導他們的話。
    “修道先修心。”
    “心若不正,道法再高,也是魔。”
    他看著那個在泥地里給老太太挑蛆的少年,看著那個在寒夜里把外衣給強盜的少年。
    “此子心性,純良至極,堅韌至極。”
    “若是能入我闡教門下,定能有一番作為”
    這一回,就連太乙真人也沒插科打諢。
    一直置身事外的鎮元大仙,此刻也捋著胡須,微微頷首。
    無論是高高在上的大羅金仙,還是平日里只知誦經禮佛的菩薩羅漢,此刻都望著那面三生鏡,久久沒有語。
    其實,當一開始用三生鏡看陸凡的這一世,以“功德”二字作為判詞時,在場的眾仙心里多少是有個底的。
    大家都是活了不知多少歲月的神仙,確實是見過許多的大善人了。
    別的不說,靠著功德原地飛升的,都見過不少。
    或是家財萬貫的員外,開倉放糧,修橋鋪路;或是讀圣賢書的儒生,為民請命,兩袖清風;亦或是隱居山林的居士,懸壺濟世,救死扶傷。
    在他們想來,陸凡這一世既然要積攢功德,大約也就是這般模樣。
    可他們卻沒想到,陸凡的功德,會是這樣來的。
    他甚至連個家都沒有。
    無父無母,無師無長。
    沒有人教過他什么是仁義禮智信,沒有人告訴過他什么是善惡是非。
    他在那最骯臟,最冷酷,最吃人的亂世底層里摸爬滾打。
    按理說,像這樣的野孩子,為了活下去,那是可以不擇手段的。
    偷也好,搶也好,哪怕是變得冷血無情,在這神仙看來,也是凡人生存的本能,算不得大錯。
    可偏偏,他選擇了最難的那條路。
    在那自已都還要啃樹皮、喝泥水的日子里,他竟然還會把手里僅有的半個餿饅頭,分給一個素不相識的瞎眼乞丐。
    在那寒冬臘月,自已凍得瑟瑟發抖的時侯,他竟然還會脫下那件不知縫了多少補丁的棉襖,蓋在一個快要凍死的強盜身上。
    若是富人行善,那是慈悲;可若是窮得連命都快沒了的人還在行善,那是……
    那是本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