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過乾清宮內殿的云紋雕花窗,灑下一地細碎的金斑。
水仙是在一陣嘰嘰喳喳的童聲中醒來的。
她尚未睜眼,便聽到帳幔外,永寧清脆的嗓音正壓低了,煞有介事地講著故事。
“……然后呀,父皇就蹲在田埂邊,跟那個老農伯一樣,把袖子卷到這里!”
永寧在自己藕節似的小胳膊上比劃,“插那些綠苗苗。清晏你看,就是這樣”
水仙輕輕掀開幔帳一角。
只見內殿鋪著的波斯絨毯上,永寧穿著鵝黃襦裙,正有模有樣地彎腰做插秧狀。
清晏學著她的樣子,小臉繃得嚴肅,胖乎乎的小手往虛空里一插,卻因用力過猛,一屁股坐到了毯子上。
“不對不對。”
清和奶聲奶氣的糾正,他蹲在一旁,“父皇這樣”
他說著,用小手在毯子上輕輕拍了拍,那認真的模樣讓水仙忍不住彎了唇角。
“后來呢?”
清晏爬起來,追問姐姐。
“后來父皇沒站穩,一腳踩進泥水坑里啦!”
三個孩子笑作一團。
水仙靜靜看著,心中只覺得溫暖不已。
她正要起身,一雙溫暖的手臂從身后輕輕環住了她的腰。
昭衡帝只著明黃寢衣,發未束冠,慵懶地披在肩頭。
他啞聲開口,氣息拂過她耳畔:“如何?朕這農夫當得可還合格?”
聲音里帶著晨起的沙啞,還有掩飾不住的笑意。
水仙靠在他懷中,沒有回頭,只看著孩子們:“皇上前些日子那般模樣若叫朝臣們瞧見,怕是要驚掉下巴。”
“在他們面前,朕是皇帝。”
昭衡帝手臂收緊了些,在她耳邊低語,“在仙兒和孩子們面前,朕只是夫君,是父親有何不可?”
他說的自然,仿佛這本就是天經地義。
水仙心尖微顫,終究沒有接話。
宮女們端著銅盆巾帕魚貫而入,帝后二人梳洗畢,早膳已擺在了外間。
黃花梨木的圓桌上,五副碗筷擺得整齊。
昭衡帝牽著水仙入座,永寧立刻挨著母后坐下,清晏和清和則一左一右擠在父皇身邊。
“母后,這個好吃!”
永寧夾起一只玲瓏剔透的蝦餃,放進水仙面前的碟子里。
清晏見狀,也努力用還不甚穩當的筷子夾起一塊棗糕:“甜的!”
清和急了,小手直接抓了塊桂花糖藕就要遞過來,被昭衡帝笑著攔下:“清和,用筷子。”
“可是……筷子不聽話……”
清和小聲嘟囔,委屈巴巴。
昭衡帝干脆將兒子抱到膝上,握著他的小手,耐心教他如何夾起那塊糖藕。
男人側臉在晨光里顯得格外柔和,哪有半分朝堂上雷霆萬鈞的模樣。
水仙低頭喝粥,溫熱的小米熨帖著胃腑。
她看著昭衡帝細心擦去清和嘴角的糖漬,看著永寧偷偷把不喜歡的胡蘿卜片從自己碗里夾出來,悄悄往清晏碗里放。
“永寧。”
水仙還未開口,昭衡帝的眼風便已經掃過去。
永寧動作僵住,吐了吐舌頭。
“胡蘿卜吃了對永寧好。”
昭衡帝語氣溫和卻自帶父親的威嚴,“你昨日還答應父皇以后都不挑食了。”
永寧苦著臉:“可是父皇,它不好吃……”
“那這樣。”
昭衡帝放下筷子,似笑非笑,“你若把這幾片胡蘿卜吃完,今日的功課,朕許你少記一張字帖。”
“真的?”
永寧眼睛一亮。
她如今雖然年齡尚小,但帝后給她安排了每日功課。
每日只一時辰,但由最好的太傅教授。
昭衡帝:“君無戲。”
“謝父皇!”
永寧歡天喜地,立刻把胡蘿卜片塞進嘴里,鼓著腮幫子用力咀嚼,那視死如歸的模樣又逗笑了兩個雙生子。
水仙看著這一幕,唇角的笑意真實了幾分。
這樣的早晨,這樣尋常百姓家般的嬉笑,是她前世連做夢都不敢想的奢望。
此刻成了真。
她低頭,避開昭衡帝投來的,溫柔得能溺斃人的目光,輕聲對永寧道:“慢些吃,別噎著。”
早膳后,昭衡帝并未像往常一樣立刻更衣上朝。
他揮退了欲上前伺候梳妝的宮人,親自牽著水仙走到妝臺前。
紫檀木的梳妝臺是昨日才添置進來的,內務府新制的,上面雕著并蒂蓮開的花樣。
鏡面光潔如銀盤,映出二人身影。
“朕來。”
昭衡帝從妝匣中取出玉梳,聲音很輕。
水仙微微一怔,沒有拒絕。
她看著銅鏡中那個站在自己身后的男人,只見昭衡帝解開了她隨意挽起的青絲,墨發便如瀑垂落肩頭。
他執梳的手勢起初有些生疏,力道卻極溫柔,從發頂一路梳至發尾,一下,又一下。
殿內極靜,只有玉梳劃過發絲的細微聲響,以及窗外隱約傳來的鳥鳴。
“仙兒的頭發真好。”
昭衡帝低嘆,指尖纏繞著一縷發絲,“像最上等的墨緞。”
水仙垂眸:“皇上過譽了。”
“朕說的是實話。”
昭衡帝放下玉梳,拿起妝臺上那支九鳳銜珠金步搖。
步搖打造得極其精致,九只鳳凰盤旋向上,鳳口各銜一枚東珠,最大那顆垂在正中,流光溢彩。
他仔細地將步搖插入她已梳好的發髻中,調整角度,讓那東珠恰好懸在她額際。
“仙兒可知這步搖的來歷?”
昭衡帝俯身,在她耳邊低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