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嫣特意換上了一襲與天青、綠、紫三色毫不沾邊的衣裙,又命婢女為她梳起端莊穩重的婦人髻,發間點綴幾樣尋常樸素、不惹眼亦不出錯的簪飾。
待一切收拾停當,她方從內室緩步而出,對素華輕聲道:“我好了。”
“咱們這便去吧。”
避嫌!
還是要避嫌!
想當初,她不知天高地厚,曾口出豪壯語,說要與桑枝一同嫁入榮國公府。
那時的自己,是何等天真可笑,帶著不諳世事的愚蠢,全然不懂這番話會帶來多少麻煩、惹來多少嫌惡。
如今想來,只覺不堪回首,更對桑枝心生感激。
幸得桑枝心善大度,非但未曾計較,反而為她指明了一條真正的出路。
倘若打扮得過于花枝招展,即便她心中早已無此念頭,也難免會落下瓜田李下的嫌疑,反倒徒增是非。
素華的目光落在宴嫣新梳的婦人髻上,初時不解地蹙起眉頭,剛要開口詢問,卻在電光石火間念頭急轉,頓時明白了宴嫣此舉的深意。
宴嫣姑娘能如此謹守分寸,可見其知恩圖報之心,確實沒有辜負姑娘的厚待。
最難得是的,宴嫣姑娘能在如此短的時間內,在人情世故上精進至此,實在叫人刮目相看。
難怪姑娘屢次斷,宴嫣是個堪當大用的可造之材。
……
馬車轆轆而行,素華幾度欲又止,指尖無意識地絞著衣袖,躊躇再三,終是斟酌著開口:“嫣姑娘,奴婢……有句話不知能否請教。”
宴嫣嫣然一笑,答得沒有半分遲疑:“你是桑枝的心腹,她既信你,我自然也一樣。有什么想問的,直便是。”
既已開了口,素華便不再扭捏,坦然相詢:“奴婢冒昧,想請教嫣姑娘,究竟是用了何種法子,才能在短短時日內,將這人情世故磨煉得如此通透?”
“奴婢的弟弟,過去因在三公子身邊做書童時的一些經歷,如今十分畏懼出門,也怕見生人。然而,駙馬爺與姑娘有意開恩,為他脫去奴籍,并送他去書院繼續讀書……”
“他總不能一輩子留在府中受人特殊照拂。”
“可他這樣的性子,實在讓我放心不下他獨自前往書院。”
“正因如此,見到嫣姑娘短時間內在為人處世上進步如此之大,才冒昧請教,盼能求得些許可借鑒之法,解我這樁長久以來的心事。”
宴嫣并沒有多嘴地追問素華弟弟的遭遇。
管中窺豹,一葉知秋。
裴臨允既能狠心毒殺裴謹澄,又怎會是什么良善之輩?
宴嫣端坐于馬車內,略微整理思緒,方將自己的體悟娓娓道來:“素華,你既問起,我便與你細細分說,但愿對你有所啟發。”
“此事如同醫病,需得‘治標’與‘治本’并行,雙管齊下,方能見效。”
“先說這‘治本’。”
“于我而,根本在于心有所依。我先是看見了掙脫牢籠的希望,從那十幾年無處不在的掌控中掙脫出來,得以喘息。而后,我在永寧侯府尋得了真正的安寧,過上了相對順心的日子。更重要的是,桑枝姑娘待我以誠,她的善意不僅給了我倚仗,更給了我前所未有的底氣。這讓我緊繃了十幾年的心弦,終于能夠緩緩松開,將這里真正視為歸宿。”
“心有了歸處,那些如影隨形的自厭、焦慮和恐懼,才得以極大緩解。”
“我開始從心底萌生出一種渴望……渴望守護眼前這份來之不易的安穩,渴望自己成為一個有價值的人。這份發自內心的‘想要改變’、‘想要守護’的驅動,便是真-->>正的‘本’。”
“至于‘治標’……”
說到此,宴嫣頓了頓,笑了笑,才繼續道:“我確實用了個取巧的速成之法。”
“我日日讓貼身婢女去市井街巷、茶樓酒肆,不做別的,單去觀察那些原本笑晏晏的人,為何會因一事、一而驟然變色。無論是商販間的爭執,還是親友間的齟齬,皆在收錄之列。”
“這些見聞,我都命她一一詳記,帶回來我再親手整理成冊。”
“積少成多后,我便在燈下細細琢磨,分析其中的人物親疏、場景契機、翻臉的根源究竟在何處。而后,我再將自己代入其中,反復思量,若當時是我身處其境,該如何應對方能周全?”
“如此這般,我前后剖析了不下百個案例,方才漸漸摸到了一些門道,對人情世故的脈絡,也算有了一點粗淺的感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