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翻涌的,是追憶,是悔恨,更是無地自容的羞慚。
腦子一根筋的裴駙馬,全然未察覺成老太爺心中的百轉千回。
他撓了撓頭,頗為貼心又慷慨地咧嘴一笑:“你是舍不得這匾額嗎?”
“這字本就是你題的,若你舍不得,待會兒我讓人摘下來給你放馬車上,帶回府去便是。”
“有何好哭的。”
“你是公主的表哥,自然也是我的表哥。”
“還缺什么、還想要什么,你盡管開口,不必客氣。”
一個念頭在成老太爺喉間翻滾,幾欲沖口而出。
他想在死后與清玉合葬!
只要能與清玉同穴而眠,便是讓他此刻立刻赴死,他也心甘情愿。
然,他沒臉說。
“倒也無甚不舍。”成老太爺收回目光,側過臉,故作平靜地拭去頰邊淚痕,淡然一笑:“只是久未登門,忽見這舊日時常相聚的院落,不免心生感慨,讓你見笑了。”
“不過,若你愿意將這匾額贈予我,我自是不勝歡喜的。”
裴駙馬向來只聽個話頭,想深了便覺頭疼,此刻也不例外。
他很是自然地擺擺手,一本正經道:“這有什么可見笑的。”
“你看著匾額掉眼淚,心里難過,說明是想起了公主殿下。這世上能多一個人真心實意地惦記她,我高興還來不及,再好不過了!”
“這匾額,我一會兒就讓人放在你馬車上。”
成老太爺聽在耳中,心下對自我鄙夷的枷鎖,仿佛又沉重了幾分。
當真是沒有比較,便不知何為云泥之別。
裴余時是何等的純粹坦蕩、光明磊落,相形之下,他簡直如同陰溝里窺探的鼠輩,何其不堪,何其陰暗卑劣。
“多謝了。”
裴駙馬渾不在意地擺擺手:“謝什么,不必客套。”
話音落下,他隨即想起什么,將成老太爺上下打量一番,好奇道:“話說回來,你這般喬裝打扮地跑來,所為何事?”
“難道是聽聞我那個過繼來的倒霉兒子惹出的亂子,特地來寬慰我的?”
裴駙馬的話語不帶半分虛假。
“你若為此事而來,那可真是白來了。”
“你當知曉,公主殿下向來不喜我那過繼來的兒子,我自然也不會對他投入什么感情。所以你實在不必特意來寬慰我,我對此事全然不上心。”
成老太爺被這話噎住,一時不知如何作答。
他看起來像是那么好心的人嗎?
還是說,在裴余時的認知里,但凡是與清玉親近之人,便都蒙上了一層善意的光輝?
這認知,好生簡單粗暴啊。
不過,對裴余時而倒是利大于弊,雖稚拙卻實用。畢竟與清玉親近之人,多少會看在她的情面上善待裴余時。
“確是存了寬慰之心,此事畢竟非同小可。”成老太爺不欲打破這份認知,便也順勢而下,難得違心地附和了一句。
“不過,這只是其一。”
“我還想見見貴府的裴五姑娘。”
“對了,你與清玉做了一輩子的夫妻,為何還喚她是公主殿下?”
“不覺得疏離嗎?”
末了,成老太爺隨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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