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顧凝蕊、顧憐煙姐妹二人一左一右隱隱形成合圍之勢,雖未徹底展開,但那身經百戰磨礪出的凜然殺氣已如實質般彌漫開來,鎖定了自己。
閔誠心中既驚嘆于這兩位年輕女子對歐陽御史竟有如此舍身護衛的忠心與勇武,同時也感到了極大的緊張和滿腹的委屈。
額角沁出冷汗,忙不迭地連連擺手,語氣焦急而真誠:
“二位姑娘……二位姑娘!請千萬息怒,聽在下一,天地良心,日月可鑒。”
“在下閔誠,當真是受歐陽御史親口所托,前來為他傳話給內眷的!絕無半點虛假,更無任何歹意!您二位可千萬別沖動,刀劍無眼啊!”
他一眼就看出,歐陽旭身邊這兩個看似嬌美的女護衛,步履沉穩,眼神銳利,氣息綿長,必然是身懷高強武藝的江湖高手。
他這個雖有些力氣、通曉些拳腳皮毛的獄頭,在真正的行家面前,若想反抗,恐怕不出幾個回合,就會毫無懸念地倒在二人的劍下。
顧凝蕊此刻一心只記掛著歐陽旭的安危,加之此前在杭州時那段驚心動魄的經歷,讓她對所有試圖接近趙盼兒的陌生人都抱有極高的警惕。
那時,歐陽旭出城去辦案子了,卻突然有一個自稱錢塘縣衙的衙頭來到館驛,面帶悲戚地對趙盼兒傳話,說歐陽旭在城外遭遇匪徒,已經不幸身亡,讓趙盼兒速速前去認尸。
可實際上,那時歐陽旭根本安然無恙,正在暗查線索。
那個衙頭正是敵人設下的圈套,意圖將趙盼兒騙出城去挾持,以此作為要挾歐陽旭就范的人質。
那次當真是兇險萬分,千鈞一發,幸好趙盼兒心細如發,察覺出對方語間的破綻,并未輕信。
而顧憐煙更是忠心耿耿,拼死護在趙盼兒身前,寸步不讓,最終拖延到顧凝蕊及時趕回,才合力將歹人制服,化解了那場險些釀成大禍的危機。
念及于此,此刻的顧凝蕊警惕心已然拉滿到極致,她根本聽不進閔誠的解釋,嬌叱一聲,手中短劍又向前遞了半分,鋒利的劍刃幾乎要觸及閔誠的皮膚,呵斥道:
“哼!休想花巧語狡辯!快說!到底是誰派你來的?是周世宏、李文翰?還是那個欽差尹楷瑞?你們又想耍什么陰謀詭計?是不是想誆騙娘子出去?!”
她的聲音因激動而微微發顫,眼中燃燒著護衛主母、為主分憂的熊熊火焰。
顧憐煙雖然也同樣想到了杭州那次令人后怕的兇險,但她的性子比妹妹顧凝蕊更為沉靜內斂,觀察也更為細致。
她注意到眼前這個自稱獄頭的漢子,雖然被劍指著,神色緊張惶恐,但眼神清澈,辭懇切,敘述事情條理清晰,并無那種心懷鬼胎之人常見的閃爍游離。
尤其是他提到歐陽御史親口所托、傳話安撫時的那種自然和急切,不似作偽。
她急忙伸手,輕輕按在了顧凝蕊持劍的手腕上,低聲勸阻道:
“妹妹,且慢!不可如此沖動,我觀此人行舉止,雖有急迫,卻目光坦蕩,氣息不濁,似乎……并非奸惡之徒,或許其中真有誤會。”
閔誠此時已是汗流浹背,額頭上豆大的汗珠滾落,連后背的衣衫都被冷汗浸濕了一片。
他渾身微微顫抖,既是怕這鋒利的劍刃,更是怕耽誤了歐陽御史的囑托。
他不敢有大動作,只能急切地晃動雙手,聲音帶著顫抖和懇求:
“二位姑娘,二位女俠,你們……你們千萬別沖動啊,在下…在下若是有什么不測,一條賤命死了也就死了,無足輕重。”
“可……可若是歐陽御史親口交代的話,沒能帶到夫人耳中,讓夫人繼續憂心忡忡,甚至因誤會而做出什么不妥之舉,那……那在下才真是萬死莫辭,愧對御史大人的信任啊!”
這番話情真意切,尤其是那句‘愧對御史大人的信任’,顯然是將歐陽旭的托付看得極重。
聽他這么說,辭懇切,邏輯也通,顧憐煙心中的疑慮又打消了幾分,更覺得他不像是受人指使前來行騙或作惡的壞人。
她當即微微用力,示意妹妹放下劍,同時聲音溫和但堅定地對顧凝蕊輕聲說道:
“妹妹,聽話,先將劍收起來,這位閔獄頭……我看,應該不是壞人,若他真有歹意,在門口可高聲叫喊或反抗引人注目,何須與我們多費唇舌解釋?”
顧凝蕊卻依舊不為所動,手腕固執地繃緊,眼神緊緊鎖定閔誠:
“姐姐,你就是心太善了!你難道忘了在杭州那次,不就是因為一時疏忽,差點釀成大禍嗎?”
“那次也是說得天花亂墜,幾乎以假亂真,若非娘子她天生聰慧,警覺性高,看出了破綻,加之姐姐你拼死護在娘子身前,娘子可能早就……”
“絕不能再讓類似的事情發生!任何接近娘子、意圖傳話的陌生人,都必須要嚴加盤查,寧可信其有詐,不可信其無!”
她的堅持源于對過往教訓的深刻記憶和對趙盼兒安全的絕對重視。
顧憐煙見妹妹如此固執,心中既感無奈,又理解她的擔憂。
她輕輕嘆了口氣,知道單憑自己恐怕難以說服此刻如護崽母獅般的妹妹。
心念一轉,想著或許只有娘子親自出來,以其敏銳的洞察力和決斷力,才能分辨真偽,也讓妹妹安心。
她正準備抽身,進院子去請趙盼兒出來主持局面時,館驛的院門“吱呀”一聲被輕輕推開了。
趙盼兒蓮步輕移,款款走了出來。
她原本在正房中獨坐,蹙眉思量著歐陽旭的處境,心中牽掛不已。
忽然隱約聽到門外似乎有爭執之聲,而且似乎是顧氏姐妹的聲音,心中一驚,擔心出了什么變故,便立刻起身出來查看。
一出門,便看到顧凝蕊用短劍指著一名穿著獄卒頭目服飾的中年男子,顧憐煙在一旁似在勸阻,氣氛劍拔弩張。
趙盼兒心中先是一驚,但面上并未顯露太多慌亂,她定了定神,美眸迅速掃過現場,隨即用她那一貫溫婉卻帶著主母威嚴的聲音詢問道:
“憐煙,凝蕊,這是怎么了?發生了何事?這位是……?”
她的目光落在閔誠身上,帶著探究與審視。
顧憐煙見趙盼兒出來,心中稍定,連忙朝趙盼兒拱手,用簡潔清晰的語,快速說明了方才的情況。
及此人自稱府衙牢獄獄頭閔誠,奉歐陽旭之命前來傳話,但凝蕊因擔心是圈套,故攔下對峙。
趙盼兒聽完,心中先是猛地一跳,隨即涌上一股難以抑制的喜悅。
旭郎能派人傳話出來,至少說明他在牢中暫時無礙,且還有一定的自主能力。
這無疑是個好消息。
趙盼兒心思閃轉,憑借多年在人情世故中歷練出的敏銳直覺,以及對人的細致觀察。
初步判斷眼前這個獄頭神色雖然緊張焦急,但目光并不躲閃,姿態也并非作偽,很可能真的是來傳話的。
然而,她并未因為心中的期盼和初步好感而貿然全信。
杭州的教訓,她也刻骨銘心。
她先是對顧凝蕊投去一個安撫和贊許的眼神,肯定了她的警惕性,然后溫聲開口道:
“凝蕊,你的擔心不無道理,謹慎些總是好的,不過,先將劍收起來吧。”
“此地是館驛門口,雖說偏僻,但也難免有過往之人,我們在此持械爭執,若被有心人看去,傳揚出去,反而不美。”
她的話語既肯定了顧凝蕊,又給出了合情合理的收劍理由,更點明了“外頭人多眼雜”的潛在風險。
顧凝蕊聽了趙盼兒的話,僅遲疑了短短一瞬,她對趙盼兒的信任是毋庸置疑的。
雖然心中仍有疑慮,但她還是依,手腕一翻,“唰”地一聲,利落地將短劍收回腰間鞘中。
不過,她的手依舊緊緊按在劍柄上,身體微微側向趙盼兒前方,保持著護衛的姿態,一雙明眸依舊警惕地盯著閔誠,仿佛只要他有一絲一毫異動,下一秒利劍便會再次出鞘。
趙盼兒見顧凝蕊收劍,心中微松,轉身對閔誠做了個“請”的手勢,語氣客氣而疏離:
“閔獄頭,請隨我們進院中說話吧,外頭終究不是說話的地方。”
閔誠如蒙大赦,連忙拱手:“多謝娘子體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