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
潯陽城館驛,上房內。
燭火如豆,在微風中輕輕搖曳,將柔和而黯淡的光暈灑滿房間。
趙盼兒靜靜地坐在歐陽旭的床榻邊沿,纖纖玉指下意識地攥緊了手中的絹帕,目光如同最溫軟的春水,流淌在愛郎沉睡的臉龐上。
那原本清雋的面容此刻寫滿了疲憊,眼窩深陷,下頜也冒出了青色的胡茬,呼吸沉緩,顯然已陷入了極深的睡眠。
看著他這般模樣,趙盼兒眼中交織著濃得化不開的心疼與幾乎要滿溢出來的深情。
顧憐煙、顧凝蕊姐妹二人,則如同兩尊沉默而忠誠的玉雕,靜靜地侍立在床尾陰影處,身形挺拔,一動不動。
她們姐妹的目光同樣牢牢鎖在歐陽旭身上,那清冷的眸子里,此刻也清晰地映照著與趙盼兒一般無二的心疼與擔憂。
這時,輕微的腳步聲打破了室內的寧靜。
宋引章和孫三娘兩人輕手輕腳地走了進來,臉上都帶著難以掩飾的關切。
宋引章湊到趙盼兒身邊,壓低聲音,語氣急切:
“盼兒姐,姐夫怎么樣了?一直沒醒嗎?”
孫三娘也跟著湊近,嗓音壓得更低,滿是憂慮:
“盼兒,歐陽官人他沒事吧?這都睡了兩個多時辰了……”
也不怪她們如此緊張,傍晚時分,歐陽旭拖著仿佛灌了鉛的雙腿回到館驛,與眾人匆匆打了聲招呼,甚至連話都沒能多說幾句,便一頭栽倒在床榻上。
幾乎是瞬間便陷入了沉睡,直到這深夜時分,依舊沒有絲毫醒轉的跡象,這讓所有人都懸著一顆心。
趙盼兒聞聲,轉過頭看向她們,臉上努力擠出一絲寬慰的笑容,輕聲道:
“別擔心,憐煙和凝蕊她們先前已經給旭郎仔細把過脈了。”
“說是并無大礙,脈象只是虛浮了些,主要是這一個多月來,為了救災之事,心神損耗太過,身體透支得厲害。”
“如今緊繃的弦一松,急需休息來恢復元氣,故而睡得沉了些……”
說到最后,她的目光又不由自主地回到了歐陽旭臉上。
那眼神里,既有蝕骨的心疼,又深藏著為自己愛郎這般愛民如子、舍身忘我行為而產生的由衷敬佩。
這月余里,歐陽旭一直都在災情一線。
深入災區,與災民們一同風餐飲露,親自調撥指揮物資,參與搶險固堤,處理紛繁復雜的救災事務,幾乎是不眠不休,時刻繃緊著神經。
如今洪水退去,災情稍定,他心頭重擔卸下,這積勞成疾的身體便再也支撐不住,徹底‘倒下’了。
宋引章和孫三娘聽了趙盼兒的解釋,這才稍稍安心。
但看著歐陽旭沉睡中依舊微蹙的眉頭,想到他月余來的艱辛,兩人仍是忍不住鼻尖一酸,偷偷側過身去,用衣袖擦拭著眼角涌出的淚花。
這淚水,既是心疼他受的苦,也是為他這般作為感到驕傲與激動的復雜心緒使然。
趙盼兒見她們如此,反而壓下自己的心緒,溫勸慰道:
“好了,旭郎他沒事,便是最好的消息,夜深了,你們也累了一天,快回去歇息吧,這里有我看著就好。”
孫三娘連忙抹了抹眼睛,勉強擠出一個笑容,說道:
“我…我原是想著歐陽官人回來怕是會餓,特意準備了夜宵,一直溫在灶上,等著他醒來吃。”
“現在看來……倒是盼兒你,這些天在城里也是擔驚受怕,沒好好休息,更需要補一補。”
“盼兒,我去把夜宵端來,你趁熱吃點吧?”
趙盼兒輕輕搖頭,語氣溫和卻堅定:
“三娘,你的心意我領了,我是真的不餓,眼下也吃不下什么。你們快回去休息吧,別讓我再擔心了。”
眼見趙盼兒態度堅決,宋引章和孫三娘對視一眼,知道再勸也無用,只得一步三回頭,滿眼擔憂地悄悄退出了上房,回各自的廂房去了。
待她們的腳步聲消失在門外,趙盼兒又轉過頭,看向依舊如松般站立著的顧氏姐妹,柔聲吩咐道:
“憐煙、凝蕊,你們倆也快去歇著吧。”
“尤其是凝蕊,這些日子,你日日緊跟在旭郎身邊,護他周全,風吹日曬,擔驚受怕,真是辛苦你了。”
“快去睡吧,今夜我守著就好。”
顧凝蕊聞,那雙明亮的秀眸瞬間就紅了,凝視著趙盼兒,用力搖了搖頭,聲音帶著一絲哽咽:
“娘子,我…我不辛苦的,真的……官人,官人他才是最辛苦的那一個。”
頓了頓,仿佛想起了無數個日夜的場景,語氣激動起來:
“我親眼看著官人,親自給那些面黃肌瘦的災民分發糧食,在粥棚里一勺一勺地舀粥,生怕分不均勻。”
“官人挽起袖子和褲腿,和民夫們一起扛木頭、搭棚子,滿身都是泥點。”
“他不厭其煩地跟災民們講解要注意飲水衛生,防范瘟疫,甚至…”